“那你呢,当真觉得自己就是什么心地纯良的好人?”李琦不禁冷笑一声,俯身用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声音温柔至极,目光却如冰刀一般狠狠刮在她脸上,“碧雯,你要的可是我的命啊……本王自知不是什么圣人,没有那份以德报怨的胸襟,如果一味纵容你,只会伤害到那些真正关心我、在意我的人。”
“是啊……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王碧雯侧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与一位旧友闲话家常,“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盛王殿下。”
李琦蹙眉冷道:“你什么意思?”
“在你们这些贵人眼中,我们这些伺候的奴婢根本就是贱如草芥,与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纵然死了,也很快会有新来的补上,继续供你们使唤。可是你知道吗,就算小猫小狗也是有心的,也会痛苦,也会难过,当看到自己的亲人被你们肆意屠戮时,也会发疯似的想要报复!”说到这里,王碧雯的声音陡然升高,双目因仇恨而隐忍得通红,却始终不肯在他面前落下泪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么?好,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李琦甚是不解,不禁开口问道:“我……杀了你的亲人?”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若论起门第出身,其实我比你也低不了多少呢。”王碧雯傲然一笑,那张并不算出众的面孔上竟隐隐露出睥睨之气,与往日里低眉顺目的模样迥然相异,“我出身太原王氏,祖父王仁皎贵为九卿之一,加官开府仪同三司,封邠国公;家父王守一乃是清阳公主驸马,官拜太子少保,封晋国公。当年家中鼎盛之时,姑母亦是当朝皇后,若仔细攀起亲戚来,我还得称殿下您一声‘表弟’呢。”
“哦?”李琦轻轻笑了一声,饶有深意地颔首,“原来如此,你也是王皇后的侄女。”
王碧雯随手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继续道:“我虽是庶出,却也贵为七家五姓之女、皇亲国戚,本应一生安享荣华,像其他那些士族豪门的闺秀一样,幼年时在家中被父母疼爱,长大后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儿女,从此相夫教子,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惜啊,姑母在宫中被武惠妃害死了,我们王氏一门都因此遭了殃,除了嫡母清阳公主之外,其余人都被赐死,未嫁女充入宫中为奴。可怜那时的我还未满五岁,就一下子从天上坠落到了尘土里,在宫中任人践踏,历尽艰辛……这些,全都是拜你母亲武氏所赐!”
“我娘害死了你的家人,你长大之后就要杀我以解心头之恨……嗯,听起来倒也还算合情合理。”李琦负手在她身边缓缓踱了几步,沉吟道,“不过,据我所知,雇杀手的费用可不便宜呢,就算只是行刺一位七八品的朝廷官员,所需支付的酬金就已经高得惊人,更不用说是刺杀一位宗室亲王了。碧雯,你不过只是我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婢罢了,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财力与胆魄。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王碧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倦怠:“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殿下何必再问?”
李琦霍然止步看向她,目光笃定,淡淡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忠王,对吗?”
王碧雯一惊,立即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然而,她眸光中一闪而过的惊惶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这一问本是试探,此时心中的猜测骤然变成现实,不禁怒火中烧,雪亮的目光中杀气弥漫。他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缓缓转身,对一直侍立在门口的马绍嵇说:“阿绍,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继续用刑,争取能多问出些细节来,录下口供一并让她画押,等过几日父皇回京后直接呈送到宫中。”
“是。”马绍嵇躬身答应。另有两个内侍从门外走进来,用绳索把王碧雯牢牢捆在柱子上,从角落的柜子中取出刑具,准备继续用刑。
“等等!”见李琦转身就走,王碧雯忽然开口唤住他,清亮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报复的快意,“殿下,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了……你知道吗?当初武惠妃之所以那么快就死了,可不全是因为那一晚有人装神弄鬼呢。”
“什么?”李琦立刻止步,心中似有千堆浪潮汹涌而来。
“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用了你的安神香。”心知自己再无活路,王碧雯冷冷一笑,索性道出实情,直戳他的痛处,“我在那香药中下了毒,身体强健之人偶然吸进去一些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损伤,而武惠妃那时已然病弱,每天晚上又必用此香安神,日积月累,毒素早已渗入五脏六腑,不死才怪呢。而且,那种毒药在世间极为罕见,几乎无色无味,纵然是极高明的太医,轻易也是分辨不出来的。不过,王典衣也不算白担了虚名,若非她装神弄鬼把武氏吓得半死,你母亲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呢。”
“是你?”李琦怒视着她,双目直欲喷火,“原来是你……”
“不,是你。”王碧雯饶有深意地微笑,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怒让她觉得十分快意,“正因为你是她最疼爱的亲生儿子,她才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所以,我才有机会下手。而你呢,多孝顺的儿子啊,每日都不忘要给亲爱的阿娘点上安神香,好让她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没想到,竟直接让她睡到阴曹地府去了,哈哈哈……殿下,你不觉得这十分讽刺么?你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找的杀母凶手,其实就是你自己啊!”
“贱婢!”李琦怒斥一声,忽然扬手一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劲力之大,直震落了她两颗牙齿。
“哈哈,哈哈……”王碧雯却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将口中的血沫轻轻一吐,傲然昂首,“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嗯……是让我先说一说给你阿娘下毒的过程呢,还是聊一聊在你身边的这两年,我对你到底有多厌恶……”
“想死?没那么容易。”李琦冷冷地撇下一句话,离开前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张烧了一半的字条,是你模仿紫芝的笔迹写的吧?你恨我也就罢了,紫芝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蓄意陷害她?”
“这个么……”王碧雯露出狡黠的微笑,然后疲倦地闭上眼睛,似乎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是女人之间的秘密哦,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李琦也无心与她纠缠,一转身拂袖而去,才踏出房门,就见侍女碧落从雨中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都没撑伞,衣裳和头发皆被大雨淋湿,显得颇为狼狈。见他果真在此,碧落也顾不得地上雨水湿冷,跑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脚下,颤声问道:“殿下……要如何处置碧雯姐姐?”
☆、第89章 姊妹
李琦冷睨着那跪在雨中悲泣的少女,淡淡道:“碧落,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是,奴婢知道。”碧落低头咬了咬唇角,艰涩地开口,“碧雯姐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殿下理应严惩,只是,奴婢还是想斗胆请求殿下,能否……能否开恩留她一条性命?奴婢没有别的亲人朋友,只有她这么一个好姐妹,彼此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正因为知道她是你的好姐妹,我平日里待她才比对别人多几分宽容。”李琦漠然开口打断她的话,静夜里,声音清冷如檐下雨滴,“本王自认为没有薄待她的地方,结果呢,却纵得她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来……碧落,你给我听好了,王碧雯背主负恩在先,诬陷无辜在后,如今落到这般境地,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至于该怎么处置,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殿下……”碧落的身子轻轻震了一下,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心知以他这样冷硬果决的性子,此事必定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默然垂泪半晌,这才强抑住喉间哽咽之意,涩声开口,“殿下说得是……奴婢不敢质疑殿下的决断,只求殿下……求殿下准许奴婢再见碧雯姐姐一面,可以吗?”
李琦根本无心理会,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绕开她举步就走。碧落情急之下连忙膝行几步追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垂首泣道:“殿下,奴婢在您身边侍奉五年多了,虽不敢说有什么功劳,却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曾向您开口请求过什么……此事干系重大,奴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殿下面前多嘴,只求您念在奴婢这些年还算忠心勤恳的份儿上,就让我再见一见碧雯姐姐吧,殿下,求求您了……”
李琦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轻轻推开她,回头对站在门口的马绍嵇说:“阿绍,放她进去吧。叫人看紧些,只给她们一刻钟的时间。”
“多谢殿下!”碧落大喜,忙松开手叩头谢恩,然而此时却忽听那囚室中传来女子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时什么都顾不得了,爬起身来就向屋中奔去,因跑得太急,踉踉跄跄的险些被地上的积水滑倒。
囚室内,王碧雯被牢牢捆在柱子上,无论那两个内侍如何严刑逼问,也始终不肯招供自己与忠王李玙相互勾结之事。轮番而来的酷刑让她痛得晕了过去,一名内侍骂骂咧咧地丢掉手中的鞭子,去角落处拎起一桶凉水,毫不怜惜地哗啦啦泼了她满身。那水是掺了盐的,王碧雯被蛰得一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却见自己的好姐妹碧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站在门前含泪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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