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泉山庄虽不大,景致却极为奇秀幽深,一砖一石、一草一木皆是由园林名家精心设计,尽得江南山水之妙。昔日紫芝家中未败落之时,也曾在城外风景绝佳处修建别业,彼时父亲裴珩官居四品,虽远不如盛王这般显赫,但十中三四,她家中也是经历过的。只可惜,富贵繁华如白云苍狗,朝来暮去,宦门千金一朝沦落为婢,如今再度见到此般胜景,难免心生怅然。
灵曦难得出门一次,自打来到风泉山庄,就整日与萧逸峰一起游山玩水,并不需要紫芝陪侍。紫芝倒也乐得自在,这日闲来无事,便取了卷《楚辞》到池塘边的小亭中去读。四周寂静无人,唯有池中鸣泉之声不绝于耳,清泠悠远,宛如琴音。她正自看得入神,却忽觉冷风乍起,天色也骤然阴沉下来,抬头望去,只见顷刻间檐下已是雨倾如注。
紫芝并未带伞,此时倚在亭柱上静听雨声,倒也十分惬意。苔绿花深,松竹成荫,池塘中春水盈盈,透过细密的雨帘望去,池边的亭台楼阁、奇石假山,都在烟雨迷蒙中变得模糊而遥远,而不远处那几株盛开的垂丝海棠下,却依稀有一个俊朗而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渐行渐近。
他从雨中来,手中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步履从容,仪态闲雅,风起时,那素白的广袖衣袂迎风飘飞,只在不经意间,便轻轻拂起她心上的细密涟漪。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他走进亭中的一瞬间,紫芝忽然想起了刚刚在书中读到的水神湘君。她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唤了一声:“盛王殿下。”
李琦收起纸伞,随手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然后瞥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书卷,笑道:“雨天躲在这里读《楚辞》,你倒是挺有雅趣的。”
紫芝的脸微微红了红,低头道:“我见房中有书,就擅自拿出来看了,没想到……却被大雨困在这里。”
李琦在亭中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雨中景致,问她:“怎么样,我这里还不错吧?”
“嗯。”紫芝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轻灵柔美,“这儿人少,规矩也没有宫里那么大,我待在这里感觉挺自在的。”
“言不由衷。”李琦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后又含笑质问,“那你怎么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都不去找我说说话?”
紫芝嘟起了娇嫩可爱的小嘴儿,低下头,故作委屈地小声说道:“我也想去啊,可是……人家哪里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没空,若是碰巧赶上殿下心情不好,被赶出门去可怎么办呢?好不丢人的……”
李琦被她逗得一笑:“就算心情不好,一见到你这么可爱的小家伙,肯定也立马变好了。”
“嘿嘿,那是当然。”紫芝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雨声淅沥,泉鸣叮咚,她捏着书卷静静听了半晌,又忽然有些担心地说:“呀,雨下得这么大,也不知公主在外面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没事。空翠湖边有几间阁子,他们可以先进去避一避。”李琦倒似并不担心,凝神望着池面上腾起的淡淡水雾,须臾,又问她,“紫芝,你说……灵曦和萧逸峰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紫芝微微一怔,轻声道:“或许,公主真的是太寂寞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忽听一阵“吱吱”的轻响,竟是有一只小松鼠窜到了紫芝身后的栏杆上。她吓了一跳,猛然站起身来向后连退了几步,抚着心口笑道:“哎呀,这小东西,可真吓死我了!”
那松鼠却不怕人,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在亭子四周的栏杆上爬来爬去。李琦凑上前去看,只见那松鼠忽然停了下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与他对视。他顿时心情大好,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去逗那松鼠。紫芝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略带几分孩子气的表情,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愉悦与温馨。
半晌,那小松鼠终是被他逗弄得落荒而逃。李琦转过身来与她相视一笑,忽然淡淡开口:“紫芝,这两天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总是躲着人,我本来想问一问,却又怕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所以就不知该如何开口……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我的错了。”
“啊?”紫芝先是一怔,然而一听他那关切的口吻,心中就没来由地漾起一阵暖意,慌忙摆了摆手,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解释,“不是不是……殿下待我这么好,我又怎么会不开心呢?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心里有些事,感觉很乱,所以就想自己一个人藏起来……”
“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李琦与她并肩站在栏杆前,侧首看向她时,笑容清朗而澄净,“我毕竟比你年长两岁,为人处世的经验也多一些,就算解决不了问题,至少也能帮你出个主意什么的。”
“其实,都是些小事……”紫芝垂首捻着衣角,略一犹豫,还是把心中的忧虑向他说了出来,“本来,公主都答应我了,今年淑仪娘娘选拔女官时她还举荐我去应考,可如今公主在月轮峰修道,没有个一年半载,我也是不能私自回宫去的。这样一来,我至少要等到明年才能参加考试,若想得到正式的官阶……唉,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李琦听罢颇为不解。他出身皇室,身份异常尊贵,普天之下能与他比肩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在与人交往时,他反倒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地位,像杜若那般出身名门的世家千金他不会高看一眼,对紫芝、念奴等身份低微的小宫女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瞧不起。心知紫芝并非是那种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女孩儿,他不禁有些疑惑地问:“怎么,做女官和做宫女,对于你来说差别就那么大吗?”
“当然了。”紫芝很认真地点点头,清丽稚纯的面庞上微微露出几分忧色,“姐姐临走前反复叮咛,让我一定要想办法去求见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请他设法帮我爹爹洗脱罪名。可是,高将军位高权重,如果我一直只是个没有品阶的小宫女,他肯定是不会见我的。”
李琦闻言不禁失笑:“原来,你千方百计地要考女官就是为了这个啊?想见高将军,我帮你引见不就行了?”
☆、第74章 风泉(下)
“真的?”紫芝闻言惊喜不已,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欢喜地说,“那太好啦!盛王殿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看到她眸光中骤然闪烁的明亮神采,李琦顿时也觉得心情舒畅,伸手轻轻一点她的额头,笑道:“说‘谢’字那可就太见外了。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我为什么不帮你?你呀,若是肯早一点跟我说,只怕现在事情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我……”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眉含笑,“本来是想找殿下帮忙的,可是后来一想……我只是个下人,哪里敢劳烦殿下为我做这些呢?”
“你看你,又说这种话。”李琦无奈地摇头一笑,想了想又说,“不过,如今高将军跟着父皇去了骊山温泉宫,估计至少也得住上一个多月吧,没办法,你只能再耐着性子等一等了。等过一阵子高将军回来了,我入宫时就带上你一起去……只是,高将军为人极其谨慎,轻易不会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一点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紫芝乖巧地点了点头,眉目间却依稀闪过一抹黯然之色,“我知道,爹爹的这桩案子牵扯甚大,若是高将军想要避嫌,我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
李琦默然思索片刻,心中便已有了主意,于是又问她:“那你可知道,你父亲是因为何事获罪?”
“那时我才十一岁,记的也不是很清楚……”紫芝低头抿了抿唇,似是在仔细回想,“当时只记得家中乱糟糟的,无论上下都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有一位姨娘还趁乱逃了出去,想必是害怕爹爹获罪,她也跟着下狱受刑吧……后来入宫后听姐姐说,才知道爹爹是被幽州节度使赵含章牵连,以贪赃、结党营私等罪名判了流放之刑,家产充公,未嫁女没入掖庭为奴。”
“幽州节度使赵含章?”李琦喃喃自语,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哦,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开元二十年的时候吧,朝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信安王李祎受命讨伐契丹,户部侍郎裴耀卿和幽州节度使赵含章分别为副帅,得胜后俘获敌方的美人、财帛无数。赵含章一时贪心不足,坐赃巨万,父皇一怒之下将其杖于朝堂,流配瀼州,虽说没直接赐死,但因施刑太重,没多久赵含章就死在流放途中了。那时候我也还小,只记得父皇为此事盛怒不已,次年又派人彻查了一大批官员,流放贬谪者无数,其中应该也包括你的父亲。”
这些事紫芝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想到父母兄长这几年在边地流放的艰辛,鼻翼一酸,双眸不禁微微沁出泪来。她慌忙别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涩声道:“那赵含章与我爹爹是表兄弟,又都喜欢品鉴古书字画、清雅珍玩,彼此志同道合,所以平日里私交甚好,闲暇时常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赵叔叔偶尔会送些贵重的礼物过来,爹爹推辞不过也就收了,但绝对称不上是贪赃结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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