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赫然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
“啊——”她惊恐地尖叫出声,以手撑地仓惶向后挪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起身逃跑,就被一柄快如闪电的锋利长刀抵住了咽喉。
持刀之人乃是盛王身边的亲随侍卫,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紫芝吓得身子都僵硬了,竭力想避开那泛着寒光的刀锋,语无伦次地颤声辩解:“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少女的声音因惊惧而微微走了调,那侍卫却只是冷面不理。不远处,李琦正欲审问王典衣,被这一阵吵嚷声弄得心烦意乱,便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对那侍卫扬声吩咐:“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把人给我带过来。”
侍卫连忙答应了一声,把这浑身颤栗的小姑娘几步拉到盛王面前,推搡着按跪在地上。李琦一见是她,心中的不悦顿时消散了大半,讶然道:“紫芝,你怎么在这儿?”
“我……”紫芝惶然抬头,一见是他,也不禁微微怔住了,再开口时便有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是故意的……本来,我是要去内文学馆……可是……可是却不小心迷了路,莫名其妙地就走到这里来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李琦伸手将她扶起,又温和地问,“刚才没伤着你吧?”
“没……没有。”紫芝犹自惊魂未定,却又害怕惹他心烦,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哭泣,一边抬手用衣袖抹着眼泪,一边轻轻摇头。
琉璃灯在她手中随风摇荡,灯火明灭间,映得女孩儿的侧脸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素颜如雪,冰清玉润,娇俏白嫩的小脸上却缀有一滴冶艳的殷红,应该是适才溅上的血渍。而她尚不自知,只低头默默盯着灯盏中跳动的火焰,双唇微抿,有些无措的样子。
李琦用自己的袍袖轻轻替她擦了,又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你去内文学馆干嘛?”
“我……”紫芝才一开口,却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间出门本就容易惹人猜疑,而她身为宫女,私自求见皇帝身边高品阶的宦官更是有违宫规之举,一旦被人发现,必会受到宫正司的严惩。她秉性单纯,一向不擅长对人说谎,此时又不敢以实情告之,心中一慌,便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而他竟也不再追问,只是微笑着说:“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办也是一样的。若是被别人盘问起来,你这样支支吾吾的能蒙混过关吗?”
话中却是关心的语气。紫芝心中顿生暖意,便也抬头对他笑了笑,听到旁边有女子的悲泣呻。吟声,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黑暗中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然而只要一想起那根凌空飞来血肉模糊的断指,夜风就似乎瞬间凝固了,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只属于宫廷阴谋的浓烈血腥味。
相识日久,紫芝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杀伐决断时的冷酷,心中不由一凛,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久留,忙规规矩矩地敛衽施礼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神色间的变化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李琦看着她转身离开,也不知为何,女孩儿那惴惴不安的眼神竟让他感到莫名的内疚,于是又唤住她:“紫芝……”
她止步回身,望向他时,眸中的光芒澄净如水。
“紫芝……”他再度唤她,声音略有些低哑,似乎蕴藏着某种异样的情绪,温柔而忧郁,“此事与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想太多,也不必害怕什么……紫芝,你知道么?其实,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静静伫立在残月银白色的清光中,长衣当风,若有所思。
良久,紫芝才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哦。”他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低垂着眼帘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想说……沿着湖边回廊一直往前走,到了沉香亭再往右拐,穿过承香殿后面的那片樱花林,前面就是翠微殿了。你自己多留心些,别再傻乎乎地迷路了。”
紫芝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于是对他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离开时,步履也变得格外轻松。
王典衣撕下衣裾捂住手上的伤口,鲜血仍在汩汩流淌着,而她却似乎已经痛得麻木了,眸中泪水也渐渐干涸。待紫芝走远,李琦才又缓缓踱回到她面前,淡淡道:“你说吧。”
他一靠近,王典衣就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强自定了定心神,反问道:“盛王殿下手眼通天,难道就不曾派人查过我的身份么?”
李琦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当年姑母还在的时候,我一入宫就做了正七品的典衣女官,尚服局中还有谁能比我更风光?”王典衣凄然一笑,继续说,“可惜啊,姑母被武惠妃给害死了,我们王氏一门死的死、散的散,我虽侥幸逃过一劫,这十几年来却再也没有升迁的机会,至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典衣……呵呵,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不理解我们这些小人物心中的苦,可是……难道我就不应该恨么?”
李琦微微扬眉,问她:“你是王皇后的侄女?”
“没错。虽只是远房姑侄,却也如血脉相连的至亲那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道自己再无活路,王典衣索性把心一横,肆无忌惮地冷笑起来,“哼,我装神弄鬼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母亲武氏是什么贤良端淑的好人,当真就配母仪天下?为了争宠,她造下多少杀孽啊……呵呵,如今她死于自己的心魔,那是报应!报应……”
“住口!”李琦大怒,猛地伸手掐住她纤长的脖颈,紧盯着她的双眼射出道道寒光,“阿娘若还活着,你依旧贵为内廷正七品女官,后半生安享荣华;而如今她被你害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说!是谁指使你谋害她的?”
“没……没有……”王典衣眉头紧锁,胸口因窒息而急促起伏着。然而,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脑海中却倏然有灵光闪过,那些平淡至极、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碎片再度一一浮现,重新拼凑起来之后,她仿佛看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原来,是她……谁又能想得到呢?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宫女,竟有着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机……心中疑惑霎时解开,王典衣终于猜到了是谁在用那帕子陷害她,以及,那始终躲藏在阴谋背后的、运筹帷幄之人。
“呵呵,我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王典衣拼命喘息着,强抑住报复的巨大快感,唇角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姑母没有子女,唯有忠王殿下……是她亲手养大的……只要忠王殿下能登上太子之位,我们王氏一门……就能东山再起……所以,我和碧……”
忠王?李琦心中一震,不自觉地陡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几乎恨得要掐断她的咽喉,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手劲极大,须臾只听得“咔嚓”一声,竟是把她的喉骨生生扼碎了。王典衣痛得连连咳嗽,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个名字,就已双眼一翻,不省人事。
李琦缓缓松开手,任由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头被草丛中坚硬的碎石块碰伤,流出大片殷红的鲜血。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目光冷漠而疲惫,良久,才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把她送去宫正司定罪吧。”
侍卫伸手一探王典衣的鼻息,不由惊道:“殿下,她……已经没气了。”
“死了?”李琦冷冷一笑,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慌,“那更简单,直接说她是畏罪自尽不就行了?”
侍卫连忙答应着,却见这少年皇子一拂广袖洒然而去,略昂首,步履不带一丝的滞涩。自信、骄傲、果决、强势……在旁人眼中,他永远都以这样完美的姿态出现,如天神般俯览众生。然而没有人看到,当黑暗将一切伪装都统统吞噬,此时的他,神情却是如此倦怠,如此忧伤。
三日后,盛王李琦出宫外居。
☆、第37章 木樨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
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回心院中,武宁泽悠然立于小窗之下,在书案上铺开雪白的纸笺,手执紫毫一挥而就。清风徐徐吹过,挟着夏日庭院中馥郁的花草香,他用镇纸压住被风吹乱的纸张和书页,然后侧首望向窗外,看骄阳在树丛间投下一块块游移不定的光与影,天空中有缕缕白云飘动。
恍惚间想起去年夏天,依稀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悠闲午后,那女孩儿从满园鸟语花香中走来,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着,甜甜地唤他:“小武哥哥……”二十五个春夏倏然而过,几千个日日夜夜都因光阴之河的冲刷而黯然褪色,唯有与她初见的那一天,成为了他记忆中最宝贵的珍藏。武宁泽怔怔地出着神,手中的笔蘸满了浓墨,无意中在纸笺的空白处洇开大朵墨色的花。
于是顺势运笔勾勒,那团墨迹便成了她乌黑的云鬓,眉弯柳叶,靥笑春桃,少女清纯秀美的素颜跃然纸上,如幽梅绽雪,似月映寒江。
“小武哥哥……小武哥哥!”正想着,门外竟真的响起那女孩儿清脆可爱的声音,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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