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颂回首望去,林立的刀戟中女帝面容威严,他掩唇猛咳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一切都在姑母的算计中,我又何必留下来。”
“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背弃姑母吗?”女帝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与国师的彻底分裂让她心中难忍伤痛,方才形势对她不利之时,萧颂选择留下来,如今却要走,她不准!
萧颂叹道:“我们不过是您手中的棋子,何来背弃之说?”
棋子?女帝或许当所有人是棋子,但棋子与棋子总有不同,她终究对血亲有几分亲情,所以萧颂绝不能在此时离开她!她突然笑起来,和善地说道:“你若留下来,朕百年之后便将这皇位传与你!”
皇位成了她留下萧颂的筹码,薇宁心中微颤,眼看着这些人掀起血色风波为的就是一个皇位,她怎能不担心萧颂会做何选择。
萧颂却只是轻笑一声:“姑母,萧家的男儿皆不得善终,我命不久长,到您百年之时我早化为白骨了。”
他回过头对薇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可还愿同我一起走?”
那双眼中有和薇宁一样的不确定,他从来都不是自怜自伤的人,可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纵然有若虚子精心调理,却是亏得狠了,恐怕活不过壮年。
薇宁心为其忧,可眼下又不能召来御医为他诊治,得尽早找到若虚子是正经。当下淡定地回道:“也许我们该问问她,可否此刻便让位于你,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女帝一生为之贪恋的只有皇权,为此可以牺牲任何人,怎么会在此时让位,她道:“周薇娘,朕错看了你,”
郭宏自然不会拦着他们,甚至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薇宁拉着萧颂从四方包围中穿行而过,没有看国师一眼,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也无法向他讨回这些年的无辜受苦,他可以无耻冷血,她却不能违背伦常。
国师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不可置信的神情在脸上凝固,身子缓缓转过来倒在地上,终于看清了是谁在背后刺他一剑,那人已被旁边的兵士抓住,头上的盔甲在挣扎中掉落,露出来一张充满快意的脸庞,薇宁认出了他,那是石致远!
泪水冲入眼眶,她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全是石致远发出的狂叫。他不知如何混在了进宫的士兵中,听着女帝道出十年前沙马营惨事的真相,一心想要复仇的他伺机给了国师致使一击,此时不甘心地朝着女帝所在的方向死命挣扎。
女帝惊怒地看着国师倒下,他敢背叛自己,就该做好千刀万剐的准备,怎么可以这样就死去!她蓦地喝道:“杀!”
随着这声令下,清阳殿内外顿时成杀声震天,双方兵士战成一团,萧颂勉力持剑护在薇宁身边,为她挡住那些不长眼的刀剑。她跪在还未死去的国师面前,无视身边的刀光剑影,她不知该如何挽回他一点点消逝的生命。这是她的至亲,十年分离之后,终于得见,却不如不见,但这一次是真的要阴阳相隔了。
国师一脸痛苦的神情又带着一丝欢畅:“薇娘……我……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了很多苦。”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从她眼中涌出来,仿佛诉尽十年的辛苦,她还记得幼时他是那般疼爱着她,予取予求从不吝色。从此之后,她再也见不到他,可是那一声“父亲”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别哭,十年前我就该……死去,不是吗?”他撑着问完这句话,不等有人回答便无力地闭上眼。
人死之后,到底有没有魂魄?薇宁茫然四顾,似乎想在人影中寻觅他未曾远离的魂魄。
一双手颤抖着抚上国师还未变凉的脸,缓缓从额头滑向下,来到他的胸前,似乎想确认他的心是否还在跳动。是女帝,她终于在重重禁卫保护下离开龙椅,来到这个曾与她风雨相伴多年的男人身边。
她不愿相信他就这么死去,一句话也没有交待,没有她的恩准,说走就走了。
“子敬,你醒来,我们说过要共掌江山万年,为什么你不止背叛了我,还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她在心底质问,可他却已不能回答。拥有天下至尊崇的地位曾是她毕生所愿,可如愿之后,她与国师之间的那些相互信任也随之改变,他说的没错,是猜忌让他们逐渐离心,君与臣之间不该有情。
女帝脸上的伤痛和泪水让薇宁有些动容,她忽然想到第一次在国师府见到天恒时的情景,当时只觉得他十分熟悉,原来……那身形气质竟是象足了父亲,也许女帝心里至始至终都记着从前那个文采风流的“周郎”,父亲当年背弃所有追随女帝,为的不仅仅是得到更多的权利,他对女帝应该也有些真情意。
不知谁开始在四处放火,冷冷的北风吹助着火苗窜上清阳殿,那些死忠于女帝的禁卫护着她往外退去,临走不忘带上国师的尸体,薇宁被萧颂扶起来跟着出了殿门,已有不少门窗被烧得变形,偌大一间宫殿转瞬便被火苗吞噬,混乱中却有人往殿里冲,隐约象是天恒在呼喊着“师尊”,当被女帝使人将他拦下,他一眼看到了国师的尸体,登时绝望不已。
跌跌撞撞间薇宁与萧颂被分散开来,她想退离这里,却放不下萧颂,不时举剑与混战中的禁军们交手。一转身看到江含嫣被捆了手脚倒在一道宫廊下。火势变大,已蔓延到这里,她正滚动着身子竭力想躲开头顶落下的木头,只是行动不便身上被烫了好几处。
薇宁挥剑斩断她身上的束缚,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国师在寝宫将我抓来,他说肃王是因我而死……我没有,是陛下,是她有意诱我入局,我真的不知道龙床上躺着的不是陛下!”江含嫣一心想为肃王立功,至始至终看紧了病重的女帝,只等着肃王到来,哪知道肃王反被击败,他想利用卧床的女帝为自己保住一命,谁料那人竟是个替身,最后不得不含恨自尽。
江含嫣的梦终于醒来,她没有死,却被带到清阳殿外,大概还要受尽苦楚才能死去,为女帝深沉心机感到阵阵恐惧。
“她不是人,我要,我要杀了她!”
“杀她?你先想好自己怎么活下去吧?”薇宁知道前半夜的时候,她和谢吉安被女帝设计留在寝宫,如今谢吉安一定凶多极少了。
“谢大人呢?”
“死了,全都死了!”江含嫣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语不成调,薇宁只得扶着她起来,继续寻找萧颂。
清阳殿火光冲天,四周一片亮堂,女帝身边全是人,目标极大,江含嫣一眼便看到她,不要命地冲了过去,她穿着女官服,未到跟前便被拦下来,今夜人命最不值钱,就在几柄长刀不客气地向她招呼的时候,女帝喝止住,命人将她提拎过去,重重扔在地上。
“江含嫣,你可知罪?”
她撑起身子,再无从前卑微服侍的模样,迎上女帝凌厉的目光,硬声道:“我的罪就是没有找机会杀了你!妖妇,我父死在你手中,我母被你召入宫中折磨而死,如今我死了也好,正好去找他们团聚!”
“朕偏不让你死,多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薇宁忍不住冲过去叫道:“放了她!”
“放了她?凭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薇宁心怀无畏:“就凭你欠她的!为了登上皇位,你欠下无数条命债,纵然不曾日夜忏悔,也该做些善事为过去赎罪,就当……就当是为了萧颂。”
“你倒是敢说,怎么,不再想着杀了朕吗?还有今夜过后,那些不识相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江山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都行,再说,你并不是个胡来的皇帝。”过了今夜,她对女帝已无太浓烈的怨恨,想她以女子之身统治天下,更是让人无法抑止的欣赏,但愿她将熹庆治理得更好,也算是她为之前做过的错事赎罪。
女帝突然看懂了她的目光,有种将薇宁留下来的冲动。
“考虑一下,留下来,其实你真的和我很象,这样的话颂儿也会留下来,有你们在我身边……”她看了看薇宁身边,皱眉问道:“颂儿人呢?”
薇宁心中更是焦急,望着黑暗中来去的身影,没有一个是他。女帝急忙派出去人手去找,不多时将已昏厥不支的萧颂带了回来,薇宁握着他冰凉的手,心直直坠入深渊。
熹庆十年十一月,肃王柴祯集结长青会乱党夜闯宫门,最终败落,于宫中自裁。奉都城中百姓一觉醒来,才知道出了这等大事,听说连国师也在此役中丧命,从朝堂至民间,都在等着女帝的雷霆震怒,不少牵涉入此事中的臣子以及他们的家人人人自危,谁知一连几日,都没有旨意下来。女帝似乎对政事心灰意冷,命人暗中杀了几个主谋便没有再追究下去,甚至连被囚的郭宏也未曾为难。
那一晚天恒与凤梧都被国师关了起来,焓亦飞重伤未愈,这三名国师弟子倒是躲过一场浩劫。天恒隐约知道国师的谋划,猜到当晚出了什么事,他受召入宫,提起要接回师尊的尸身,却被女帝淡淡拒绝,只能看着她哀伤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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