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兴高采烈地迈开了脚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毋庸置疑,就是方才还据说是用来犒劳自己的点心大多进了江茹衾的肚子。
沈复觉得,他也不好跟一个垂髫小儿计较,只是,眼瞅着妻子一个劲儿地把东西往那丫头嘴里塞,他怎么依稀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被当成了幌子呢?
诚然,酒桌上头好说话——于一个年仅八岁的小胖妞而言,有了美味佳肴相伴,这供给美食的长姐问她什么,她都愿意老老实实地作答。
所以,云伴鲜才会预备隔三差五做些美味,以便终有一日将这懵懂的小家伙给引过来套话。
天遂人愿,女子不久就从江小丫头的嘴里套出了不少情报,比如江培远的生母早已离世,又如她自己的娘亲抱病在身,被安置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压根没法来去自如。
“那姐姐能去见见你娘吗?”
江茹衾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没一会儿,她就埋低了脑袋,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云伴鲜见她垂头丧气、一声不吭,随即就想起了两天前遇到的那个丫鬟。
一个普通的姨娘而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何以让那丫鬟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又为何致使江茹衾一经提起就不发一言?
“茹衾,你不喜欢大姐去见你娘吗?”心下思忖了片刻,云伴鲜不紧不慢地蹲下了身子,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愁眉苦脸的小丫头。
江茹衾当即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小家伙稍稍抬起脑瓜,一脸纠结地同女子对视。
“我……我娘她……”
“她怎么了?”
“他们……他们都说我娘疯了,连我都不让见……”孰料江茹衾竟期期艾艾地道出了这样一件事,令问话的女子和旁听的男子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其实……其实我每年也只能见到娘亲两次……”说着,小丫头又情不自禁地垂下脑袋,眼眶里甚至忍不住泛出了泪花,“我也很想娘的……”
委屈又伤心的话音落下,却没能博得闻者太多的同情,只缘此时此刻,云伴鲜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猜测。
没错,一个好端端的妾室,而且还是达官贵人家的妾室,又顺利为夫家诞下一女,就算不至于有多得意,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失了心智。
换言之,这其中,必有猫腻。
头一个就想到了那个心肠歹毒的恶妇,云伴鲜认为,她几乎不用查实、不用证据,就可以推断出,是谁在这背后捣鬼。因为,整个江府大宅里,就只有那个怀安公主既具备作案动机又拥有作案条件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她想得到,身为一家之主的江河海会浑然不觉?
思及此,女子暗暗冷笑,看江茹衾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悲悯。
不过她很清楚,怜悯根本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法子见到那个发疯的姨娘。
于是,云伴鲜连忙向江茹衾讨问了其所在的院子,却见小丫头抬头怯生生地说:“大姐,爹和大娘平时都不让人靠近我娘的……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偷偷去,不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怕……”
“别怕,一切有大姐在呢。再说了,你就不想见见你娘吗?她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肯定寂寞难过得很,我们去看看她,我再做点儿好吃的给她捎去,她见到你,又吃到了可口的点心,说不定病也会好一些呢!”
“真的吗?!”
“大姐骗你做什么?”
“唔……”
将姐妹俩的对话尽收耳底,沈复都不晓得该作何感想了。
这种教坏小孩子又连哄带骗的做法……罢,他相信她自有分寸。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过后,云伴鲜成功从江茹衾口中问出了妾室袁氏的所在,并同小丫头约好了,明日午时一道前去见她。谁知到了第二天中午,她非但没在约定的地点见到江茹衾,反而在其爽约不久后等来了其突然病倒的消息。
她想,她暂时是没法去见那个被软禁的袁氏了,一来,她不认得路,需要江茹衾给她带路,二来,她就闹不明白了,小丫头昨儿个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就生病了呢?
不禁怀疑起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她让无意间告知此讯的丫鬟领着她去了江茹衾的卧房。
一进屋,云伴鲜就看到了正同大夫说着什么的怀安公主,对方见她来了,旋即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和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见过公主。”云伴鲜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抬眼对上妇人探究的目光。
“免礼。你怎么来了?”
“我碰巧听说三妹病了,所以来看看她。”
碰巧?
怀安公主咀嚼着这两个字,低眉瞅了瞅来人手中胳臂上挂着的食盒。
云伴鲜见状也不避讳,继续揣着手头的物件,若无其事地询问起江茹衾的病情。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昨儿个晚上说肚子疼,一直到睡下了都不见好,半夜里突然就浑身红肿,到现在服了药,这肿还没消呢。”
怀安公主简洁明了地阐述着江茹衾的情况,却听得云伴鲜于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肚子疼?肚子疼和全身又红又肿,好像是两种不怎么相干的病症吧?还是说……是她见识少?
正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一时没能想起这究竟是什么病,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声“老爷”,随即又听人喊了她的小名。
云伴鲜回过头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江河海。他正惊讶地注目于她,显然并未料想她会出现在庶女的房中。
不过,转眼间,他就喜上眉梢了——大女儿愿意早早地来探望生病的三女儿,说明她心里还是把那孩子当作妹妹看待的。
“你来看衾儿?”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江河海笑意更甚,直到他目睹了妻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才蓦地收敛了笑容,问她孩子现下如何。
怀安公主把先前对云伴鲜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同样引发了男子心中的不解。
“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痛呢?是不是着凉了?嘶……可若是着凉了,不该出现满身的红疙瘩呀?”结合江茹衾后半夜的古怪症状,江河海自顾自地猜测着,“大夫怎么说?”
然后,他忽然想起要听听大夫的诊断,这才停止了自言自语式的揣测,目不转睛地瞧着妇人的脸。
“大夫说了,不是受凉。”岂料怀安公主一口否定了他的推测,但奇怪的是,与此同时,她竟有意无意地看了云伴鲜一眼。
年轻的女子察觉到她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一瞥,自是免不了心生狐疑。
“你看鲜儿做什么?”直至也已注意到她这小动作的江河海直接发了话,同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意料之外的话语令怀安公主当场一愣,然须臾过后,她又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唇角。
呵,她分明意不在此,他却急着维护……真是好笑。
心底里微微冷笑,妇人面上却是从容不迫地解释说:“老爷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江河海听罢,又是眉毛一拧:“什么想太多了?有话你就直说。”
云伴鲜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是、是这样的,”怀安公主似乎仍是有些期期艾艾,但最终还是面色一凛开了口,“妾身听说,茹衾昨儿个去云姑娘房里玩耍,吃了许多她亲手做的点心,回到屋里连饭都吃不下了。”
妇人一口一个“云姑娘”,一方面若无其事地戳了江河海的痛处,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己拒不认下这个江家女儿的立场,听得她的夫婿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不过,此情此景下,他也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去纠正她的想法,因为她这弦外之音已经足够明显——孩子是去了云伴鲜那儿,吃了云伴鲜做的糕点,才会变得不对劲的。
可以说,比起“云姑娘”的称呼,这才是最叫江河海无法忍受的。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鲜儿害了她的妹妹?”是以,他未等当事人发话,就抢先一步沉了脸。
如此反应,怎能不让怀安公主心生嫉恨?
她不动声色地借着一记微笑咬了咬牙,不慌不忙地答曰:“云姑娘当然不会加害茹衾,只不过……妾身怀疑,是不是云姑娘做的那些吃食里,出了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妇人绵里藏针的目光已然投掷到女子的眼中。
电光石火间,云伴鲜倏尔眼皮一跳。
糟了!该不会是……那个?!
☆、无心之失
食物过敏。
身在现世时,云伴鲜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虽然不清楚究竟是哪些食物又会具体造成哪些症状,但这种情况的的确确是存在于一小部分人的身上的。
该不会这么巧,这个江茹衾就是这种体质吧?
女子细眉一敛,迅速回忆起自己昨日做出的三道点心来:水晶红豆糕,五仁酥,蜜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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