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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 (吱吱)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声笑。
两姐妹之间的气氛就像那坚冰消融,有了几分暖意。
周初瑾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也不要着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外祖母有意让我们见见,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如果觉得不适合,自然不会让我们出面见客。我们听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周少瑾醍醐灌顶。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焦虑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说,是因为失去了平常心的缘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离程家被抄家灭族还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这么急切地去求证。如果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那声音,真诚得如同在自我救赎,让周初瑾心中隐隐不安,还想细问,周少瑾已道:“我听说知府吴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间有粒朱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寿,那吴知府应该也会来拜寿吧?不知道吴夫人会不会带吴家大小姐来拜寿?”
周初瑾毕竟只有十八岁,养在深闺宅院,还没有后世的精明锐利。闻言只当是妹妹静极生动,笑道:“我到时候问问大舅母。如果吴夫人带了吴家大小姐来拜寿,我一定指给你看。”
周少瑾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到了拜寿那天正席,吴宝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如释重负,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就睡眼惺忪,支撑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转身吹熄了蜡烛。
周少瑾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她突然醒过来,手一伸,旁边却没有人。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
她见旁边耳房的帘子下透着光,想了想,趿着鞋走了过去。
周初瑾跪在庄良玉的画像前,正喃喃和继母说着话:“……母亲,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愿意折寿十年……”
周少瑾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艳阳高照。
周少瑾醒过来的时候,周初瑾已经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话说,她会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让您别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声。
外祖母并不是那种喜欢让晚辈立规矩的人,儿子儿媳妇也好,孙子外孙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里用膳的。所以她们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家里的开销却并不比其他房头的多。
也许是姐姐有什么话对外祖母说吧?
周少瑾对镜梳妆,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莲暗纹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换上,就着刚上市的春笋、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两块米糕,这才放下筷子净手。
施香看着十分欢喜。一面指使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一边殷情地道:“二小姐,听说集市上已经有梅子和杏子卖了,要不要买些回来尝尝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这一“病”,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这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逐笑着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黑底八宝镙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两银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少爷身边的松清过来了,说是辂少爷听说您受了风寒,特意让他给您送了防风通圣丸过来。”
程辂?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对她的好,她已经不记得了,但他那狰狞的面孔,她却永远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施香笑容全敛,低声应“是”,接了东西进来。
除了装药丸的匣子,还有个七彩的蝴蝶风筝。
周少瑾轻轻地抚着那蝴蝶风筝的翅膀,道:“施香,你让松清帮我给辂少爷带句话。说我谢谢他的东西,这次就收下了,让他以后别再送过来了。我病好了之后除了要跟着沈大娘继续读《女诫》、《烈女传》之外,还要跟着岺娘子学女红,怕是没有空闲玩耍了。”
也就是说,二小姐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了!
施香讶然,却也松了口气。
老爷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说,以后老爷还会高升,二小姐年纪还小,又不急着嫁人,何必非那辂少爷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给了廖家的宗子,以后就是廖家的宗妇了。二小姐虽然没有大小姐出身显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个比辂少爷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兴兴地应“是”,出去传话了。
周少瑾看着却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施香她们并不看好程辂……她还以为人人都会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辂走到一起……原来只有她在把程辂当宝……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第五章 程诣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来,见周少瑾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时说话待人和气又宽厚,可若是拧巴起来,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让。
万一二小姐是说了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转念间又后悔起来……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骂俏有失体统了!
她不由轻声地喊着“二小姐”,道:“您在想什么呢?”
周少瑾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还等着你买了梅子,杏子回来让我尝尝新呢!”
“是,是,是。”施香闻言喜笑颜开,连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周少瑾摇头,看着她出了门,心里却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过得挺糊涂的,家里的事全听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亲和大舅舅,她只顾在大树下乘凉。田庄里收多少粮食,妈妈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丫鬟们为什么口角,统统都不关她的事,从来不过问。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又怎么指望着她帮她们出头呢?家里的管事小厮们又怎么指望着她能帮他们拿个主意呢?以至于大家虽然尊敬她,却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对姐姐,除了尊敬,还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悦诚服。
想到这些,周少瑾不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厢的书房,准备找本书打发时间。
书房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的敞厅被两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风隔成了三间,东边是姐姐的书房,西边是她的书房,都是临窗放了张琴桌,靠墙是多宝阁书架,书案在东西间的中间,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书房里插着画轴,她的书房却冬天养着一缸金鱼,夏天养着一缸睡莲。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几片莲叶浮在水面,几尾黑金相间的金鱼在叶底摇曳。
她熟门熟路地在书案旁的抽屉里找出包鱼食,低了头喂鱼。
鱼儿涌过来,荡起一层层的水波。
周少瑾莞尔。
突然一颗石子落在缸里,水花四溅,打湿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直裰,插着青竹簪子的白净少年正趴在书房的窗台上朝着她嘻嘻地笑。
“诣表哥!”周少瑾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沔大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程诰,次子程诣。这个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爷、十五岁的程诣。
他笑着翻身跳进了周少瑾的书房,道:“你真的病了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好的。你不会是不想跟着沈大娘读书,所以装病吧?”
周少瑾脑海里却浮现他那年因为科举不利躲到她在大兴的田庄大醉一场的苦涩模样。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长房翻了脸,四房科举上没有了人指点,仕途上没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没有挪地方,诰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艰难,直到二十七岁才金榜题名;程许酗酒,笔都拿不稳,眼看着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二房的程识想接管族谱;长房想推出程渭的儿子程让,程许的母亲袁氏却不答应;三房的程证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五房没有了长房的约束,开始悄悄变卖祖产,四房知道了说不上话,三房知道了却不说,只瞒着长房和二房……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
可诰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时候来探望她时却什么也没有提……
周少瑾望着那张青春少艾,神采飞扬的面孔,心里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轻笑道:“你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要从窗户里跳进来?你是不是又逃课了?小心我告诉外祖母。”
程诣嘿嘿笑,大马金刀往她屋里的太师椅上一坐,道:“守二门的姜婆子眼睛贼亮贼亮的,我进来一趟不容易。”又道,“你还去沈大娘那里上课吗?”
这件事周少瑾还没有决定,但程诣显然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没准备和程诣讨论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里溜进来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觉得说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五房的大老爷程汶有个儿子程诺,他不纳妾,就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开始是捻酸吃醋,后来是心痛银子,每日里就盯着程汶的动向,哪有心情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中馈全交给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装病,家里乌烟瘅气的,主不主仆不仆,没有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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