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见旁边敞开的匣子里放着枚赤金仙桃献寿的长簪。道:“这个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郭老夫人道,“几十年的老款式了,除了金子的成色好一点,做工样子都过时了。”
周少瑾见那簪子雕工精细,衬着仙桃的几片叶子脉络清晰可见,十分逼真,不免有些可惜,拿起来看了看。
这些年流行金镶玉和累丝,那簪子是实心的,戴着也沉,的确过时了。
郭老夫人笑道:“你很喜欢吗?”
周少瑾忙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厚实的首饰。”
她可是亲自领教过郭老夫人的大方,她怕郭老夫人一时兴起,把这支簪子赏给了自己。
郭老夫人颔首道:“你们小姑娘家的确都不怎么喜欢这样的首饰。”她想了想,吩咐玛瑙,“你去把我那支月满西楼的分心找出来给二表小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想拒绝,又怕郭老夫人只是给自己看看,自己自做多情了。只好笑道:“是您珍藏的吗?”
“珍藏谈不上。”郭老夫人道,“虽也是早年的老物件了,却是宫里出来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看见第二支。”
说话间,玛瑙捧着个红漆描金月季花的匣子走了进来。
郭老夫人打开了匣子。对周少瑾道:“你看!”
周少瑾大为惊讶。
那月满西楼分心是赤金打造的,少说也有十二、三两。分心的中间是琼楼玉宇般重重叠叠的宫殿,宫殿的背面是半轮明月,左边是棵桂花树,树下蹲着只小兔子。小兔子自不必说,神态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那桂花树的树叶却薄如箔纸,一片片地挂在枝头。手一动,树叶籁籁作响,光华四射,精美绝伦。
“真漂亮!”她赞道。
郭老夫人把匣子往她手里一塞,道:“既然觉得漂亮,就拿去玩去吧!”
“这怎么能行!”周少瑾道,“我一来就夺您所好……”
“这算什么所好。”郭老夫人笑道,“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这些东西了。”然后道,“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还有更好的东西,那是我准备闭眼的时候才拿出来的。让你们这些小丫头都惦记着。听说我不行了就飞奔着回来准备分我的东西。”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收下了那支月满西楼的分心。
程池就道:“娘,你是不是给个地方我坐坐。”
珍珠几个忙进来收拾东西。
郭老夫人却手一挥。道:“还是我挪个地方吧?这要是让你们收拾了,我等会又不记得那些东西放哪里了。”
周少瑾就虚扶着郭老夫人去旁边的宴息室。
郭老夫人问周少瑾:“你怎么过来了?”
周少瑾就照着程池吩咐的道:“我过来和池舅舅下棋的。”
郭老夫人就拖长了嗓子“哦”了一声。
周少瑾很是心虚,眼睑微垂。
程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聪明起来连他是生气还是高兴都看得出来,笨起来别人问她什么就说什么呢?
她过来找他下棋,按礼是要先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没有给母亲请安就去了自己的听鹂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母亲她是被他叫去的吗?她这么回答,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吗?
母亲就是不怀疑也要怀疑了。
他扶了扶额头。
郭老夫人却像根本没有听出来似的,笑着说起了其他的事:“家里都准备得怎样了?廖家的人到了吗?上次说给你继母接风洗程的没能办成,你回去跟你继母说一声。等她忙完了这阵子,我请她到家里来听评书。”
周少瑾笑着替李氏道了谢。
碧玉笑着走了进来。道:“老夫人,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过来了。”
顾家的九太太。指的是顾清和的太太。
她的母亲和郭老夫人是表姐妹。
郭老夫人就对周少瑾和程池道:“你们去下棋吧!等会也不用和我来道别了。我看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过来只怕是有要紧的事。”
程池和周少瑾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吩咐碧玉:“请了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到花厅里坐。”
寒碧山房的花厅和程池住的听鹂馆一南一北,就算是走错,顾家的女眷也不可能碰到周少瑾和程池。
程池就拿了张银票给周少瑾,道:“这是我给您姐姐的顺礼,你回去也有个搪塞的借口。”
周少瑾打开一看,二百两。
一般人随礼多则二、三十两,少则几两。
这也太多了点吧?
不过,就这样随手掏给她,肯定是临时想起来的。
周少瑾在心里哼哼道,想起程池屋里镜架上镶着的西洋镜,笑盈盈地把银票装进了荷包里,道:“那我就替我姐姐谢谢池舅舅了!”
然后给程池屈膝行礼,带着春晚回了平桥街。
☆、第二百五十二章 胡诌
程池望着周少瑾渐行渐远的背景在心里直嘀咕。
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客气,收了他二百两银子,连句场面上的客气话都没有。
不过,算了,以后两人还要相处,也就不和她计较这些了。
他转身准备回听鹂馆。
翡翠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老爷,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程池奇道:“老夫人不是有客人吗?”
翡翠笑道:“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让奴婢来传话,奴婢就来传话了。”
程池想了想,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换了件玄色的仙鹤纹的褙子,原来的纂儿重新梳了个圆髻,戴了根通体无暇的白色和田玉簪子,端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珍珠领着几个小丫鬟在收拾靶镜、帕子。
老人家指了指自己的对面,道:“坐下来说话——喝什么茶?”
这就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程池笑道:“顾家的两位太太不是等着您吗?您不先去见了客人?”
郭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儿子一眼,道:“客人哪有你重要啊!我都不知道你收拾起自家的小侄女来了。”
程池看了眼一屋子的人,撩了袍子就闲闲地坐在了郭老夫的对面,吩咐珍珠:“那就给我沏杯碧螺春。这春天到了,最好是喝点绿茶消消火。”
珍珠笑着上了茶点,领着屋里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站起来转身拿起多宝阁阁子里的一柄玉如意就朝程池打去:“你都做了些什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跑到我这里来求援!嗯!”
程池斜着身子一躲,那玉如意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娘,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这样?出了事就打自家的孩子,也不问青红皂白的!”他一面咧着嘴揉着肩膀,一面道,“她是我侄女,我能把她怎样了?”又道,“她找您求援了?是怎么找您求得援?”
周少瑾从头到尾都和他在一起,除非她来之前就有了准备。
一想到这个可能,程池心里的火苗又窜了起来。
他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好,先把状告到了他娘这里来了。
这小丫头,不收拾收拾她,她以后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那边郭老夫人打了儿子,气也消了,坐下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程池没准备把周少瑾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母亲郭老夫人。
他又素来知道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十句真一句假,何况他又有事求母亲,因而转眼间就有了说词:“上次大哥和黄理争礼部尚书的事,我曾经给大哥派过信,这件事您应该知道。”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
程池道:“话是通过少瑾那丫头传过来的,得了信的人却是周大成。”
大成是周镇的字。
郭老夫人神色一肃,身子坐得更直了,正色道:“那周大成是什么意思?”
程池道:“我回来的时候听丫鬟说您准备过几天和四婶一起去平桥街给周家大小姐添箱,想着少瑾那丫头一路陪着我们去了趟普陀山,后来杭州分号的给她送东西,她也是先问过我的意思之后再行事,颇为乖巧懂事,就想着私下也随份礼。但又不知道周镇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少瑾给我递的这个话,我就趁机把少瑾叫了过来,原想套套她的话,没想到却问出些陈年旧事,把她给惹哭了。”
说到这里,他懊恼道:“我看她也不小了,怎么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弄得我好生狼狈。偏生您进门就给我一如意,还好我这是在寒碧山房,若是换了个地方,还以不知道传出什么话来呢!”
郭老夫人还是有些怀疑,道:“那少瑾的丫鬟为何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说您疑心重,您还不承认。”程池气得血往头上直涌,可当着母亲的面,却是一点异样也不敢露,道,“我不是怕别人误会吗?所以让您身边的翡翠和商嬷嬷一起过去请的少瑾。她的丫鬟不找到您这里来难道还找到我那里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避什么嫌的。横竖我是她表舅舅,找她问个事,又能有个什么事?”
郭老夫人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道:“是吗?”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现在找了周少瑾过来问问。”程池信誓旦旦地道,“我好心还办成了坏事!”
“你的话有道理。”郭老夫人赞同道,“我从你嘴里是听不到一句真话的,只能哪天问少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