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地偷眼瞧张康,但见张康一躬身,还真从袖中取了张纸出来。
这下,雪梨更紧张了!
万一七殿下写下的都是山珍海味什么的,她带去浣衣局送给掌事女官,掌事女官也不敢收啊……
邹氏接过单子瞧了瞧,面色未改,伸手递给了雪梨。
雪梨上前接过,不安到呼吸都滞了,咬着嘴唇壮了半天胆量才抬了下眼皮,去看纸上都写了什么。
一共六行字。字迹很漂亮,龙飞凤舞的。
红豆饭、排骨山药汤、泡椒凤爪、糟溜鱼片、糖醋樱桃肉、豆沙酥饼。
还好,没什么太罕见的。
“我们会尽快做好送去。”邹氏像张康颔首道。
张康拱手一揖表示放心,又添了句:“记得务必让她去送。”
而后张康便离开了。房里,邹氏坐着、崔婉与雪梨站着,都还有点懵。
须臾,邹氏吁了口气,嘱咐崔婉:“你和阿芹挑几个人一并做了,让她去送便是。”
“诺。”崔婉福身,想了想,又替雪梨讨了个机会,“奴婢让她学着?”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想让自己人多个机会学本事,若是身边的人都没能留下,做女史的脸上也不好看。
雪梨一阵惊喜,看向邹氏,邹氏还真点了头:“学这也好,去吧。”
二人一同告退。崔婉去找了薛芹,又叫了几个厨艺不差的选侍、常侍来,分了分工,着手备膳。
“排骨山药汤的山药要切滚刀块。”崔婉一壁说着,手中一壁落刀。每切一刀转一下山药,已去了皮的白净山药很快就成了数块。
她拿了一块递给雪梨看:“每块半寸长。”
她说完便去取砂锅。甫拿起一看,眉心便是一蹙。
砂锅狠放在案上,崔婉冷脸沉道:“把昨日洗碗的小宫女,都叫出来。”
“诺。”一常侍应了话,大气都不敢出地就去找人了。
崔婉又拿了两段山药给雪梨:“你练着,我马上回。”
这冷淡的神色……
雪梨肩头紧了紧,连连点头,偷眼目送崔婉离开。
雪梨拎着食盒走出膳间的时候,就看到二十几个新来的小宫女正在墙边挨罚呢。
七八岁的小女孩们比她还要矮将近一头,头都不敢抬地站了一排,一双双小手展平了伸出来,紧咬着牙关等着一尺宽的竹板落下来。
雪梨硬着头皮走过去,耳边轻叫声不断。
终于又到了那条最凄清的宫道上。
好在这回正值晌午,日头很足,便没有上次那样的阴冷森意。
雪梨一壁往前走着,一壁心下暗忖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去趟太医院,向医女讨两副治创伤的药来给那些新来的小宫女。
竹板打在手心上也很疼啊,不比日后藤条抽在小臂上舒服多少!
蓦地有人挡在了身前。
“呀”地一叫,雪梨忙停住脚,抬头一看忙向后退,屈膝福身:“卫大人。”
卫忱抱着一大桶箭,低头笑看着她:“又去浣衣局?”
“嗯。”雪梨点点头。
上回进紫宸殿送宵夜,卫忱护了她一道,经此之后她已不那么怕他了。
食盒放地上,她蹲下身,把里面那碟豆沙酥饼拿出来端给他:“谢谢大人在紫宸殿帮奴婢说话!”
知恩图报。她今天备了六样吃的,拿出一样来也没关系。
卫忱不禁一笑,看看她托着的点心,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箭筒:“可方便帮我端过去?”
雪梨稍稍一怵。
不太想再见那个拿飞镖吓人的指挥使,但眼下这样,是她先说了道谢,又不好再收回来。
她就将点心放回食盒里一同拎着,闷头跟着卫忱去了,一路都走在卫忱的正后方,这样指挥使就不能拿飞镖扔她了……
走到院门前,卫忱迅速腾出手一推,雪梨刚看了一眼,就被院中的阵势吓住了!
午间明媚的阳光下,十余男子一样的银灰曳撒,站作整齐一排搭弓控弦,听得门声齐望过来……
因为排得太齐,她从这微斜的角度看过去,一时还道是自己眼花看到了重影。
那十余人看到卫忱身后探出头来的小丫头,眉头一蹙。
“明轩君。”指挥使在廊下负手而立,清淡一笑,“明轩君迟了就算了,怎么还带个姑娘?”
话音初落目光微转:“放。”
那十余人瞬间转回头对靶,顷刻间羽箭齐出,刺进靶上的声音很重。
雪梨一看那靶,又是一震。
靶上画了只老虎。十余只箭无一例外皆射在虎颈上……
方才那么快的速度,她完全不知他们是如何瞄准的!
卫忱轻松一笑,弯腰把箭筒放在门边。似是察觉到雪梨的紧张,他伸手在她背上轻一拍,带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一边走着一边朝指挥使解释:“走到银汉门恰遇到她,有个谢礼给我,就让她直接拿过来了。”
雪梨好想逃走……
闷不吭声地随着他一同走到指挥使面前,当中只隔了一道供人小坐的围栏。
雪梨将食盒放在围栏上,取出那碟点心搁下。卫忱探手取了块来吃,笑说:“不错。”
雪梨勉强一笑,余光小心地瞥着,指挥使竟也主动拿了一块来吃。
“太甜了。”他却这样说。好在一块酥饼不过两口的量,蹙眉间顺手把剩下的丢进口中,也凑合着吃了。
卫忱的视线落在她还未盖上的食盒里,目光微凝,俄而短促一笑:“泡椒凤爪?”
“嗯!”她一点头。
卫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雪梨不知他在思量什么,水眸目不转睛地盯着。
须臾,他右手往袖中一探,拿出时指间多了一小块碎银:“买你这道菜。”
雪梨听言傻住。
“大人……”她低下头踟蹰着,又抬眸望望他,“这菜奴婢是要送去浣衣局的。”
?
☆、第9章 机会
? “不是还有好几道?”卫忱轻松笑道,手再探入袖中,又添了一块碎银出来。
雪梨看了看,心中想继续拒绝,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把那碟泡椒凤爪拿出来递了过去。她的神色不禁悲愤,嘟囔道:“大人请……”
卫忱满意地结接过,雪梨暗地里撇撇嘴,陡闻身后一声弓弦弹出的异响,同时一声闷叫入耳。
扭过头去,一御令卫正甩着胳膊缓劲,边甩边吸冷气。
卫忱皱眉,放下刚拿起的一截泡椒凤爪,一个白瓷瓶扔过去:“怎么还出这种错?”
“我不善射箭!”那人懊恼地解释一句,挽起衣袖便将瓷瓶里的药倒上去。
雪梨明眸一眨,回过身唤卫忱:“大人!”
突然清亮的声音让卫忱觉得正咽下去的豆沙一噎,垂眸看她:“嗯?”
“我买大人的药!”她伸手就把卫忱刚给她的碎银塞了回去。
御令卫这么要紧的地方,能用的药肯定比给宫女用的好嘛!
卫忱一愣:“你要这药干什么?”
“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都是要‘立规矩’的。”雪梨吐吐舌头,“今天就是头一回,碗没洗干净,二十多个人被打手心,打肿为止。”
她一番解释说完,卫忱显有点意外和好奇,打量她一番,道:“新进宫的,岂不是比你还小?”
“是,七八岁吧。”雪梨道。见卫忱讶异不减,又说,“但都有这么一遭嘛,我进宫那时也有。这会儿不先长记性,日后在大事上犯了错才糟糕呢。”
大齐朝的宫女都是良家人子,自幼没见过什么严苛的事。家境差些的,觉得不就是干活么?自己在家也会,便易对宫里的规矩不上心;家境好些的则眼界高,觉得自己有主见便爱自作主张……
两种情况造成的结果都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以性子必须提前压住、规矩必须早早立下。女官们就会挑那么两三回出小错的时候严罚,打过几回,再笨的人也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样远好过日后犯了大错把命丢了。
卫忱蹙蹙眉头,觉得不该如此。余光一扫显也在听的指挥使,把不满咽了回去,低头咬了口泡椒凤爪。
指挥使淡睇着雪梨,静了须臾,忽短促一笑:“尚食局这么苦,你还百般寻关系想留下?”
雪梨悚然一惊。
他端然是指她去浣衣局求人的事。但这件事,她却没同他们说过。
“这么吃惊干什么?”指挥使轻一摇头,目光复看向院中练射箭的众人,“我们是御令卫。”
所以……他们去暗查过?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始末?
雪梨不安地向后退了半步,定住脚,静了静气,认真道:“也……没有那么苦,只是头两年不懂规矩,挨罚的时候多些。现在已不会了,在尚食局比被发落去做杂役强,也比当上差舒服。”
她所说的“上差”是指在皇帝、嫔妃跟前服侍的人,指挥使听言轻哂,反驳说:“那是你没去过御前。”
“我去过!”她立刻顶回去。
虽然没敢抬头吧……
指挥使垂眸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雪梨有点心虚,俄而他轻“哦”一声:“还想去么?”
“不想!”她断然回道,见指挥使的眼中沁出几分好笑意味,执拗地又道,“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