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荞捧着一碗红糖姜水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冬暖故安静浅笑的模样,微微怔了怔神,因为春荞不得不承认,脸上没有了那股胆小怯懦之气的左相府大小姐,真的是个连女人看了都要失神的美人儿。
不过春荞的出神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冬暖故注意到了她,随即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见着谁都怯生生的神情,一见着春荞她便坐直了身,有些紧张地看着春荞。
“八小姐不必紧张,奴婢是来给八小姐送红糖姜水的。”春荞友好地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冬暖故,冬暖故接过,碗壁上暖暖的温度让她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春荞。
“这是六娘央奴婢到大厨房为八小姐煮来的,六娘说今晨看到八小姐起床时似有小感风寒的迹象,而六娘自己个儿又没办法从大厨房拿东西,所以央奴婢去的。”春荞笑着向冬暖故解释道,“八小姐还是趁热快些喝。”
冬暖故捧着瓷碗,并未急着喝,而是向门外张望,似在找寻谁人的身影。
春荞见状便问道:“八小姐可是在找六娘?”
冬暖故立刻点了点头。
“方才奴婢回来时看到六娘往后门的方向去了,想来是出府去了。”春荞道。
出府去了?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心,六娘从未有哪次出府不告知她一声的,她这般不声不响地出府,必是有事情隐瞒着她。
会是什么事情?
冬暖故忽然想起六娘从昨日早晨开始神色便又些奇怪,她微微敛了敛眸光,将手中的瓷碗放到旁边的小几上,走到床头边的矮柜前取出了几件物什走到窗边的方桌前,春荞忙走了过去。
只见冬暖故拿出的是笔墨纸砚,只不过是劣质的笔,粗糙的纸,下等的砚台与墨条,春荞知冬暖故是想要写字,忙为她磨墨。
冬暖故展开纸,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落了笔。
春荞在遵了楼远的命令来到左相府前楼远便告诉过她这左相府八小姐不会说话,然她从未想过这个八小姐居然会写字,是以春荞在看到冬暖故拿出笔墨纸砚时本就吃了一惊,现下在看到冬暖故的字时再一次惊住了,只因冬暖故下笔如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其字娟秀却又似藏着健劲,春荞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穿着最劣质衣裳的八小姐不仅会写字,且还写得一手好字,真是……太吃惊了。
冬暖故很快将她想说的话写了出来,她执着笔,抬头看着春荞,春荞看着纸上的字。
“可否请姐姐帮暖故到后门瞧瞧六娘去了哪儿?”这是冬暖故落在纸上的原话。
春荞有些为难道:“六娘若是出府去了,只怕奴婢这时过去也寻不着六娘的人影了。”
冬暖故飞快落笔:“暖故知晓姐姐能追得上六娘的,姐姐便帮暖故这一回如何?”
冬暖故写完又将目光锁在春荞身上,春荞的心跳突地加速,眼底有震惊闪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则用一种殷殷的眼神看着她。
春荞默了默,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好,那奴婢这就去。”
春荞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冬暖故却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又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姐姐别让六娘发现姐姐。”
“奴婢知道。”
冬暖故这才松开春荞的胳膊,不过转瞬,春荞的身影便在冬暖故的视线里消失了,也在芜院里消失了。
冬暖故走到屋外,望着月门的方向,只见月门旁的枯树上正缓缓落下一片黄叶,那是方才春荞跑过时带落的。
冬暖故微微眯了眯眼,她果然没有看走眼,春荞,不仅仅是个单纯的侍女。
☆、015、有隐瞒
半个时辰后,春荞回来了,附在冬暖故耳畔耳语了几句。
冬暖故垂眸认真听着,待听得春荞说完,冬暖故泛着冷意的眸光渐渐染上浅笑,而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谢谢姐姐”。
春荞看着冬暖故含着浅笑的眼眸,眼里多了数分探究的味道,爷猜得果真没有错,这个八小姐,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怯懦,并且不大简单。
“八小姐不必谢奴婢,奴婢遵王命来伺候八小姐本就是要听八小姐差遣的。”春荞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八小姐若是没有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春荞退出了屋子。
冬暖故用掌心抹掉桌上用茶水写下的字,眸光微敛,不愧是楼远带来的人,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不过楼远将这样的人放到她身边来,可还真是看得起她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胆小怕事见不得光的哑女而已。
冬暖故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浅笑,她这一世就只是个安安静静想要过平平凡凡生活的可怜小哑巴,她也只想做个安静简单的人而已。
没过多久,六娘回来了,肩头有些湿,脚上的布鞋也湿了大半,她走得有些匆忙,尤其是在经过冬暖故这间正屋时,她的脚步加快了几分,也故意放轻了几分,似乎不想让屋里的冬暖故知道她回来一般。
六娘匆匆从冬暖故屋前经过,屋里的人没有发现她,她稍稍舒了一口气,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门,却吓了一跳,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小……小小姐?”六娘看着此刻正坐在她床上为她叠衣裳的冬暖故,神色很是慌张。
冬暖故转头看向六娘,没有说话,因为如今这芜院里多了两个外人,她不便说话,六娘忙快步走到她身边,拿过了她手里正叠到一般的衣裳,紧张道:“小小姐怎么在这儿帮我叠衣裳?我这些东西怎能让小小姐来替我收拾。”
六娘来到了身边,冬暖故便将声音压得低低地笑道:“今儿没瞧见六娘,想来六娘这几日为我准备嫁妆累着了睡在屋里休息,便过来寻六娘来了,谁知六娘不在屋中,瞧着六娘的床上有些乱,便替六娘收拾收拾。”
六娘听着只觉心有些疼,握住了冬暖故的手心疼道:“小小姐的手哪里是来做这些下人做的活儿的,别为我忙,不然我看着心疼。”
“嫁妆什么的,不过是我老婆子为小小姐缝的些新衣而已,难得府里给了小姐几匹布,小小姐不嫌弃我做的差我就已经很高兴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嫁妆。”一说到这事上,六娘的眼里就开始有泪花泛出,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冬暖故的手背,还是心疼道,“小小姐,为何非要嫁给羿王世子不可呢?”
“我终究要嫁人的不是?与其在这府中等着他们来安排我的婚事,倒不如我自己选,六娘不觉得这样挺好?”冬暖故笑着安慰六娘,然后转移了话题,“方才没有见着六娘,六娘去哪儿了?”
冬暖故的问题让六娘的手忽然抖了抖,忙收回了手,眼神有些闪躲道:“没,没去哪儿,就是到后院去了一趟,问小翠她们拿些针线……”
“是么。”冬暖故微微垂眸,看着六娘鞋面和鞋边上黏着的泥草,声音轻轻的,“六娘的针线用完了么?”
“是,是的。”六娘忙答道。
“瞧六娘这几日精神有些不济,还是不要太赶着给我缝新衣了,我想羿王府不至于连衣裳都没有给我穿,六娘还是好好休息为好。”冬暖故边说边站起身,瞟了一眼六娘方才放在床头的针线道,“六娘先歇着,我先回屋了。”
六娘见着冬暖故直至离开都没有再问她什么话,才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神色痛楚。
是夜,依旧阴雨绵绵,冬暖故依旧在巳时睡下,春荞和秋桐依旧睡在隔壁的屋子守着她,也随时等候着她的传唤。
屋檐上积着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勾起阵阵深秋的寒意,房檐下的风灯在一阵秋风中轻轻晃了晃。
正当此时,芜院正屋的门由里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继而从屋中走出一个纤瘦的人影,借着房檐下那昏暗的灯光瞧见那人影腰上缠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粗大腰带,臻首娥眉,不是冬暖故却又能是谁?而缠在她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银环蛇。
只见她动作很轻也很快,将屋门掩上后只消一会儿时间她便无声地走到了月门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芜院,身影消失在了月门外的黑暗中。
黏在六娘鞋面和鞋边上的杂草,整个南碧城,只有一个地方才会生长,加上春荞所见,她能肯定,六娘定到那个地方去过。
她该是要为六娘做些决定了。
☆、016、带她走
若说京畿南碧城的城东与城北是高官贵族以及富商云集居住之地,那城西南便是南碧城的贫苦之地,因为那儿有着整座南碧城最破败的街巷屋房,那儿住着身份与奴人同等低下的杂工与平民,他们一无所有,便是住在那残破的宅子内,每月还要给东家缴纳于他们来说可谓高昂的租金。
曾经的冬暖故就是住在城西南,与她的母亲以及六娘在这儿住了整整六年,这六娘里,她看着她的母亲和六娘为别人洗衣裳洗到双手干裂破血,看着她们为别人做绣品做得两眼模糊,只为了那几个铜子,只为了养活她。
再然后,她亲眼看着她的母亲在这破破烂烂的宅子里咽了气,只为能让她回到左相府。
冬暖故走在城西南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她虽不曾亲身经历过这些,但她脑子却留着这个身体本尊的所有记忆,所有的所有,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是她亲自经历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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