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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翩羽巴巴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两个舅舅回来,她只好放下自己的心思,先过去帮着准备开饭。正布置着碗筷,就听得外头院门“吱呀”一声响,翩羽两眼一亮,当即将手上的筷子往六姐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出去。
抬头一看,果真是两个舅舅回来了,她忙不叠地迎上去。
见她迎过来,不等她开口,大舅舅就冲着她一摆手,沉声道:“先吃饭。有话饭后再说。”
翩羽脚下一顿,不禁站在那里眨巴了一下眼——她还什么都没问呢!显然,大舅舅对她要问什么,已经心里有数了——再一抬头,就看到大舅母跟在两个舅舅的后面。
见翩羽看着自己,马氏不由一低头,假装挽着衣袖,从她身旁绕过去,进了厨房。
舅母的身后,跟着翩羽的几个表哥。见翩羽站在院子当中,大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三哥则是摸摸她的脸,四哥习惯性地伸手一揉她的脖子,便都沉默着往井台边去洗涮了。
这时,王明娟兄妹听到动静,也从厢房里出来了。
五哥原本正要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去拍翩羽的肩,看到他们兄妹,顿时改了主意,过去一扒拉王明喜,悄声问他:“可是你跟丫丫说她爹的事的?”——家里的男孩中,就五哥和王明喜年纪相近,故而两人甚是要好。
王明喜却是被五哥问得一阵心虚,不禁偷眼看向王明娟。
王明娟忙上前拍开五哥的手,把她哥哥往身后一拉,扬着下巴瞪着五哥道:“是我说的。”
若是王明喜说的,五哥还能表示一下不满,偏是王明娟承认了,且她一向刁蛮,是个谁都招惹不起的性子,当下五哥连瞪都不敢瞪她一眼,只得捏着鼻子灰灰地溜到一边。
因着翩羽突然跑开,直把六姐弄得一阵摸不着头脑,此刻也握着那把筷子跟了出来。听到她爹那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看到几个哥哥们那奇怪的动作,她不禁过来问翩羽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翩羽摇摇头,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正要回屋,王明娟凑过来,一下子撞开六姐,拉着翩羽走到一边,小声道:“等下你可要问清楚了,千万别叫他们再糊弄了你去。”
六姐被她撞得趔趄了一下,有心想要发火,可看她和翩羽窃窃私语,又很是好奇,便不计前嫌地探头过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明娟高高在上地看她一眼,却是不答话,拉着翩羽就进了屋。
六姐不由撇着嘴白她一眼,才刚要开口,就听她娘在厨房里叫道:“小六儿,干嘛呢?还不快过来帮着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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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用得极是沉默。
桌边的众人都是各怀心事,翩羽更是味同嚼蜡。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六姐不时溜着眼珠,好奇地看看你又看看他。
好不容易吃完饭,大舅舅放下筷子,抬眼看看敞着的大门,对坐在门边上的三哥道:“去看看,你大姑咋还没到。”
正说着,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大姑说话的声音,三哥忙起身迎了出去。
二舅舅则是把桌边的众人都看了一圈,扭头对四哥道:“把他们几个都带下去吧。”
虽说四哥过了年就该十九了,早已不是孩子,可因着这几年家里窘迫,却是耽误了他的大事,以至于至今都还未能说上亲。乡里人又有把未成亲的人当作孩子看的习俗,故而他虽对他爹和小叔仍把他当孩子看心怀不满,但看看那二人板着的脸,再看看六姐好奇的眼,只得皱着眉起身,一推六姐,又拉起明喜和明娟,招呼着五哥,便打算把这几个小的全都带出去。
每逢大人们叫带开他们,六姐就知道,他们是有什么正事要议了。因此,虽然她也好奇,却是不敢多话。只是,她才刚要转身跟着她哥哥出去,忽然看到翩羽竟坐在那里没有动,她忙弯腰去拉翩羽,不想手还没碰到翩羽,就听她爹在上头道:“丫丫留下。”
六姐不禁一阵诧异,低头看看垂着头的翩羽,又抬头看看她爹,只得带着一肚子疑惑出去了。
大姑进来时,就见她兄弟和侄儿们都还围坐在桌边上,马氏正领着两个儿媳在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见她进来,马氏一边快手快脚地擦着桌子,一边冲她抱歉道:“瞧这乱的。”
大姑忙笑道:“我也是刚吃过,碗筷也是丢在那里没收拾呢。”
说着,过去拉起翩羽,上下打量着她道:“这两天咋没往我家去?”又道,“才几日没见,咋又瘦了呢?瞧着更黑了。”
“可不是嘛!”见收拾好了桌子,马氏便挥手把两个儿媳都赶了出去,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向大姑抱怨道:“这孩子就是匹圈不住的野马驹子,整天就爱往日头下疯跑,能不黑嘛!偏晚上还睡不好,不瘦还能咋的?!”
大姑不禁道:“还是常做恶梦吗?”
翩羽一吐舌,忙扯开话题笑道:“别看我瘦,骨头里面全是肉呢。”
四哥打发了六姐等人,正好回来,便站在门口望着翩羽一挑眉,道:“骨头里面长肉的,那是螃蟹!”
王家兄弟中,除了三哥像他娘马氏那般爱说笑外,其他几个都像他们的爹,是不爱开口的性子。但这不爱开口却又各有特色。大哥是只做不说,三拳打不出一句话的闷汉子;四哥却是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不是气死个人就是噎死个人。
翩羽不由噘着嘴冲四哥翻了个眼。她虽性情爽直,却不是个粗笨的,先前见大舅舅说那话,如今又见她大姨这时候过来,且一见面就拉着她扯闲篇,她便知道,几个大人怕是有要紧的事跟她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场。于是她在大姨怀里扭过头去,看着两个舅舅道:“我知道我爹中状元的事了。”
两个舅舅不由就和大姑对了个眼。
翩羽又道:“我也能猜到舅舅们不跟我说的原因,应该都是为了我好。可不管怎么说,那终究是我爹,他的事我原该知道的。”说到这,一垂眼,颤着声音又道:“哪怕他不要我了……”却是一个没忍住,终究叫含在眼眶里的泪掉了下来。
和兄弟们的沉默木讷,以及翩羽娘的固执刚强不同,王大姑是个最心软不过的,又最看不得人掉泪,见翩羽哭,她忙一把将翩羽搂进怀里,一边陪着她掉泪一边安抚她道:“你可快些收了这些胡思乱想吧,你爹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只是因着你娘的事,觉得没脸见你罢了。”
翩羽顿时抬起头来,看向大姑的眼里半是希翼半是怀疑。
大姑忙冲着她用力一点头,又道:“你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最是讲究君子节操的一个人,怎么会抛下你不管?不过是因着他一时伤心你娘,不敢来见你罢了。且你爹四月里才中了状元,想来朝廷上还有很多事情要重用着他,这是一时挪不开手的,等他腾出空来,定然会来接你,你可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却是避开她爹还做了驸马的事没提。
翩羽低头咬了咬唇,蓦地一抬头,望着她大姨道:“我知道我爹还做了驸马。”
这么说时,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个消息的,可王大姑那瞬间僵硬的表情,却是叫她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事实,不由喃喃道:“原来我爹真做了驸马……”
一直以来,虽然害怕她爹回来会怪她连累了她娘,可同时她也一直盼着她爹能回来替她们母女主持公道。就算她爹是出了名的孝子,不敢也不会忤逆她祖母,至少总要让她爹知道,她祖母都对她们母女做了什么……却不想如今她爹不仅不肯见她,竟还做了别人的丈夫……
想着孤零零葬在山上的娘,翩羽只觉心头一痛,不由一转身,抱着她大姨又哭了起来。
王大姑却并不知道她是为了她娘在哭,只当是她爹做了驸马的消息叫她不安,便安抚着她道:“你莫要担心,不管你爹是不是做了驸马,他总还是你爹,这一点总不会变。”
翩羽摇头哭道:“可对娘来说已经变了。”
终究她年纪还小,那压在心头已近三年的秘密终于叫她承受不住,便哭着坦白道:“我、我其实都记得的……娘是因为我才被老太太赶出徐家的,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我娘。”
直到这时王家人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事,她竟全都记得……
☆、第八章·往事
虽说船难是出在圣德二十一年的正月里,可要追诉起来,事情却是要从前一年的腊月里说起。
却原来,翩羽她爹徐世衡自圣德十九年上京赶考落榜后,就一直滞留在京城不曾回来,只带信回来说,他留在京城更容易精进学问,且他有文友已经替他在京城的长宁伯府里寻了个西席的职位,叫家人不要替他担心。家里人都以为他是要在京城苦读三年,为下一届大比做准备,却不想在圣德二十年的腊月里,离会试还有四个月的时候,她爹竟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翩羽已经三年都不曾见过她爹了,此时只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然不会去问她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她不问,却不代表徐家人不会问。她爹的回答是:他想家人了——显然,这家人也包括翩羽的祖母。偏她祖母却不是这样想的,竟把她爹的话理解成是他儿女情长,想老婆孩子了。因此,整个腊月,以至于来年的正月,她对翩羽母女都不曾有过一个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