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心头一阵发堵,却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渐渐恐慌起来的太后。
一旁的圣德帝心头也是一阵黯然,便冲着那随侍太后的人一挥手。原本围着太后的众人见了,忙退了下去。那些陪侍太后多年的嬷嬷宫娥们便全都涌了上来,一个个细声哄慰着太后。
许是今儿太后清醒的时候比往日都要长,这会儿糊涂起来也比往日更加厉害,却是连这些宫娥嬷嬷们都认不出来了,只缩在那椅子里像个孩子般一阵抽泣。
周湛此时眼里也含了泪,只握着太后的手不肯松开。太后先是小心挣扎了两下,见挣扎不脱,便吓得抽噎得更大声了。周湛这才不甘愿地放了手。
看着周湛那落寞的背影,吉光只觉得心中一痛,等她回过神来,她人已经跑到周湛的身旁,伸手拉住了周湛的衣袖。
周湛回头望着她,忽然很想抱着她哭上一哭。
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吉光的胳膊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秀秀姐,是你吗?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吉光和周湛抬头,就只见太后拉着吉光的胳膊,眼泪汪汪地望着她道:“秀秀姐,我就知道是你,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第八十六章·调戏王爷
忽然被老太后拉着叫“姐姐”,不仅吉光吃惊,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吃了一惊。站在人群外围的徐世衡听了,则更是心急如焚。他既怕吉光一个应对不好,加重了太后的病情,又怕这一声“姐姐”得罪了圣德帝,不管哪一种,后果都只会叫吉光倒霉。
这道理徐世衡懂,吉光看着众人的眼神,略一思索便也懂了。可看看那眼泪涟涟的老太后,她却是怎么也不忍心挣开老太太的手。
这会儿的老太后,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像刚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倒更像是个找不着家门的孩子般凄惶无助。
吉光一向是个心软的,便主动过去握住太后的手,想了想,笑道:“太后叫错了,我叫吉光。”
太后抽噎一声,却是没理会她的话,只抱着吉光的胳膊,低声哽咽道:“秀秀姐,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认识这些人,我想回家,我要找我娘。”
见状,圣德帝默默叹息一声,对周湛道:“先让吉光送老祖宗回去。”
周湛道:“我也去。”
圣德帝看着他,周湛倔强地一抿唇,圣德帝默默叹息一声,便点了头。
几个小太监赶紧抬过一顶步辇,老太后是须臾都不肯松开吉光,吉光只好充当了一回宫娥,扶着太后上了步辇,在一旁小心跟着。周湛则在另一边扶着那步辇。
太后看着很怕周湛的模样,只避着周湛的眼,凑到吉光身边小声道:“这小哥是谁?干嘛总跟着我们?”
看着周湛眼中闪过的灰暗,吉光叹息一声,笑道:“您忘了?他是您的孙儿,您刚才不是还叫他湛儿的吗?”
这名字似乎在太后脑子里还留有些许印象,她不禁歪头小心看看周湛,嘴里念叨着:“湛儿,湛哥儿……”一边念叨着,一边忽而摇头忽而点头,最后那眼忽地一亮,伸手过去就拍周湛一记,笑骂道:“四郎竟也这般淘气,好好的跟为娘开这个玩笑做什么?难道娘还能认不出你来?竟假冒湛哥儿。湛哥儿才多大年纪,娘还老糊涂了不成?”——却是又把周湛当作了年轻时的圣德帝。
只是,即便是这样,太后的手仍牢牢抓着吉光的胳膊不曾松开。
*·*·*
等终于哄得太后入了睡,吉光只觉得浑身疲累。走出太后的寝宫,她这才发现,那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四周的回廊上,挂着一排明亮的气灯,气灯下,圣德帝和周湛两个一前一后站在庭院当中,却是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竟是相对默然无语。
那二人原都是背对着吉光,等吉光掀着门帘出来,那从门帘缝隙间透过的灯光洒在庭院的地上,顿令那二人同时转过头来。吉光放下门帘的瞬间,灯光“唰”地一下扫过圣德帝和周湛的脸,却是叫吉光心头一跳,再一次意识到,这伯侄二人的眉眼,竟是那么的相似。
周湛看了圣德帝一眼,便过去问着吉光,“老祖宗怎样了?”
“睡着了。”吉光道。看着圣德帝过来,她想着这二人一定愿意多听一听老太后的事,便又笑道:“原来老祖宗小时候竟也爬过树……”说到这,她一愣,忽地一咬唇。她竟顺着周湛的话,也下意识跟着他叫起太后“老祖宗”来了……
她不安地偷窥向圣德帝。
圣德帝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继续。
吉光一向是个打蛇随棒上的性子,见圣德帝不以为意,便放开了胆子,将太后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事大略说了一遍,又迟疑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德帝一皱眉,再次冲着她一挥手。
却原来,才刚因着吃药的事,太后又像孩子般发了一通脾气。吉光道:“太后这病,才刚太医也说了,这原是人老了,没法子的事,既这样,又何必叫太后再受一遭罪,非要吃那些苦药汁子,倒白白坏了太后的胃口,吃别的什么都不香了……”
她咬着唇,小心看看圣德帝的神色,又道:“我娘也是病死的,那时候我也病着,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情形,只听我舅妈说,后来我娘也极讨厌吃药的。我听我大姨跟我舅妈说,若早知道我娘救不回来了,还不如拿那些买药的钱,多买些我娘爱吃的东西给我娘吃……”说到这,她顿了一顿,下着狠心抬头直言道:“所以我想,能不能停了那些没什么用的药?给太后娘娘吃那些药,与其说是对太后娘娘有用,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慰大家为人子女的一颗心……”
看着圣德帝瞬间变黑的脸,吉光赶紧住了嘴,又缩着脖子小心看向周湛。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好听,是她多管闲事了,说不好听,还当她在指责圣德帝和周湛他们枉顾太后,只顾着显摆他们的孝心呢……
听了吉光的话,周湛自己都有这种感觉,又何况是圣德帝。他忙不悦地瞪了吉光一眼,转身对圣德帝躬身道:“吉光说得有理,若是因为那些药败坏了老祖宗的胃口,那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停了。”——却是避重就轻,只说那药的事。
“哼,”圣德帝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道:“你倒会包庇她。”——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周湛的用心。
他扭头看向吉光。这会儿吉光身上仍穿着那“秋香”的戏服,她虽胆小地缩个着脖子,可那藏在长长刘海下,时不时向他瞅来的猫眼,却是显得分外澄净清澈。
他沉吟片刻,问着吉光道:“你一向都是这么口没遮拦的吗?”
吉光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小心瞅向周湛。
周湛听出来了,圣德帝并没有因刚才吉光的话而生气,便忍不住一摸鼻子,咕哝道:“比这更不客气的时候多了去了。”
圣德帝不由就看了他一眼,却是再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周湛跟在他的身后。
吉光一怔,才刚要跟上去,只见一个小太监过来,低声命她跟着他走。
吉光一听就急了,忙甩开那小太监,蹬蹬蹬地跑着追上周湛,直吓得那保护圣德帝的侍卫们险些就要抽出刀来。
那吉光却是没注意到这一幕,她一心只扑在周湛身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爷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走!”
这句话叫她说得极不客气。圣德帝挥手止住侍卫们的异动,又垂眼看看吉光拉着周湛衣袖的手,却是一摇头,对周湛道:“果然是很不客气。”说着,便转身出了慈宁宫的大门,上了候在那里的御辇。
周湛无奈叹息一声,拂开吉光的手,转身冲着圣德帝的御辇躬身一礼,直到圣驾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他这才扭头看着吉光,摇头道:“我送皇上出去而已。”又道,“皇上特许我今儿留在宫里。太后这里还留着我以前住过的屋子,今晚我就住在那里。”
吉光这才知道她竟是误会了,便扭着手指,眨着双看似无辜的眼,巴巴地望着周湛。
这眼神,直看得周湛心头一阵柔软,才刚要伸手去揉吉光的刘海,却是忽然注意到,她这会儿仍是那副“秋香”的打扮。
这女儿家的装扮,顿令周湛心头突的一跳。瞬间,一种从没经历过的、类似柔软又类似酥麻的感觉缠上心头。这奇异的感觉,直令他的心跳一阵加速,脸颊也跟着一阵莫名发烧。无来由的,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吉光的那双猫眼,便不自在地避开眼,轻咳一声,将双手往身后一背,往慈宁宫的后面他曾住的偏殿过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忧虑道:“以往老祖宗发病,身边的人她总还能认识一两个,今儿竟是第一次谁都认不出来。好在有你在。不过,那个秀秀姐是谁?”
吉光乖乖跟在他的身后,道:“听着像是老……好像是太后小时候,一个曾侍候过她的丫环。”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偏殿,远远就看到那偏殿廊下站着两个俏丽的宫娥,周湛的八字眉头不由就挑了一下,唇边闪过一个冷笑。
见他们过来,那两个宫女忙娉娉婷婷向着周湛一礼,恰如莺声燕语般双双向他请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