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在大事上从不拖沓。”赵挽信心十足。
“好吧。”宁思沅别过头,脑中似有一道白光划过,然后她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有个人对梅语白称呼“堂主”。正巧看见一丝红线从不远处的地面上直直升了上来。她错愕了经久才回过头来,见赵挽脸色稍微舒展几分,地上等着抓他们的人立即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不过一会便散了。
树太高,赵挽先跳到地面,仰头看着树杈上的她:“你跳下来,朕接着你。”
宁思沅犹豫了一会,心想这两米多高,万一他一个不靠谱接不住,自己下辈子估计就要坐轮椅了,可看他一脸诚挚与期待,只好鼓足勇气站起身来。“那……我跳了啊。”
“跳。”
宁思沅咬咬牙,小心翼翼扶着树杈跳了下去,风在半空刮过不整的衣裙,将长发高高扬起,她猛地落进他的怀里,时间静止一瞬后稳稳落地。
听他闷哼一声,宁思沅连忙问:“怎么了?”这个高度掉下来,不知会不会对他造成不小的重创。
赵挽也不言语,紧紧搂着她,脸上似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这么多天终于抱到你了。”
一句煽情的话说错了时间搞错了场景,宁思沅眼里有几分挣扎的别扭,到此为止,危机解除,她却发现心被勒得越来越紧,有种透不过气的痛苦。“我骗你我死了,你难道不恨么?”
“朕看你活着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赵挽语气轻轻,在她刚刚松口气的时候接着道:“可是那些帮着你逃走的人,朕恨,恨得入骨。”
“可是那都是我安排的,都是我要求的。”宁思沅反驳,语气里带了几分颤抖。
“没有他们,你走不了。”
“呵呵。”其实就是他心中积怨,想找人发泄这口怨气,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可他却拿她没有办法,宁思沅却把这番揣测生生咽进肚子里,生怕再激怒了他。仿佛只有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只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妃子。
两人在山上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宁思沅没有心思说话,相比之赵挽淡然得多,见侍卫一来,也悠然舒了一口气。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底下齐刷刷跪了一排护卫,其中带头的那个是崔良,宁思沅曾经在侯府戏台之后见过,性子阴狠沉默。
“起来吧。”赵挽应了一声,将宁思沅从背后拉到身旁,情态亲密。
崔良愣了一愣,在引来马车的时候扶赵挽上车,回身请宁思沅的时候说的是:“姑娘请上车。”
宁思沅大大一怔,但看崔良的脸色古井无波,像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很快大队人马洋洋洒洒回了梅家园,为首一人是苏悔初,眉头紧皱低垂着头,他的身后是受缚的一群草民,宁思沅眯眼向后看去,那里头一位男子脊背挺直,腰身紧窄,纵是被绑也不卑不亢,神色冲和。
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涌起的伤感,宁思沅掀开帘子,一高跳了下去冲向他们。“语白,语白……”
梅语白猛地回过头来,用力压下心头的激动静静看她,最后只抓紧时间说了一句话:“昔辞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胁迫你。”
“我信。”
两个字沉沉落在梅语白心头,信任转成最后一抹温和如初的笑,深深嵌在她的脑海里。
接着他转身,随着苏悔初的带领上了囚车,他是为首一人,纵然身负枷锁,却依然风骨傲然,宁思沅看着他在视线里渐渐走远,恍然忆起戏台上那个唱《梅花魂》的他,字字戗然,神采熠熠。
心里突然像是盖了一层厚重的雪,融化的时候冰冷而苍凉,宁思沅抬头望一望烈日,两眼刺痛,一股酸涩涌上鼻腔,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身后有一双手牢牢禁锢她,语气里一如既往地冰冷如霜:“他刚刚叫你什么?”
“昔辞,往昔的昔,辞别的辞。”宁思沅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将这十个字说完,她看不到的是自己发红的眼眶。
赵挽沉默,笑得飘虚无力,似有几分嘲讽,似有几分无奈。“那么昔辞,以后你就是昔才人了。”
宁思沅微微一怔,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当然你也可以不随朕回去。”
“呵呵。”两个重叠的语气词在舌尖捻转,咬得磨牙切齿,她当然不能,不能!
从独占鳌头的“从一品仁贵妃”到满大街都是的“从五品才人”,这一年不但白混了,还被扣成了负值,宁思沅顿生一种炒股没炒赢反而输了一把的懊丧,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因为她在乎的不是妃位,而是自身安危。
……谁知道妃位这么低,她又跟“逝世”的仁贵妃长得那么“像”,会不会没过几天就被一群蛇蝎毒妇给折腾死?
默默的,脑子里就浮现出这样几个画面,她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别人站着她跪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她来回给人端茶送水受人眼色,里面就有她最自信清高的长姐、最温柔贤惠的贤妃、最高贵骄傲的张贵嫔、最可怜无辜的音贵人……
虽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泪,也只能苦涩一笑,重任在身,即使后宫波云诡谲,为了无辜受牵连的梅语白、苏悔初还有宜安公主,她必须回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逃不得躲不得。
一路上兜兜转转,绕过青山明水路过市井民巷,最终入了繁华宫城,长街寂静,行人肃穆。辽阔的苍天在高高架起的殿宇间变得狭窄,被割开形成一方方阴暗滋生的井。
一身布衣发上荆钗,迈进鸣凰宫的那一刻,黄昏终于结束顺利诞下黑夜,浩荡的一日切入尾声。夏夜有风灌进前堂,吹得窗户吱呀作响,一位身量尚短的姑娘站在窗前,用力将窗户推上。
那是她宫里唯一留有的一分温暖,如烛米般小的微光,却点亮了她陷入黑井里的心。“小琢,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却没有换容貌,没换的,还有心中本已沉寂下去的怨恨苦恼,像迎风的微弱火把,刺啦一声扬起将心房烧了个通亮。
☆、第59章 探监
第一个到访的客人是宜安公主,因为苏悔初涉嫌勾结乱党已经被关押入狱,说也动荡,前几天刚刚从镇南侯变成了淮王,今天就成了阶下囚。
“公主,是你?!”宁思沅晚上沐浴过后已经早早歇了,头脑昏昏沉沉并没有立即入睡,但当时时间已经很晚,所以当看到黑影包裹中的宜安公主的时候非常惊讶。
“是,三嫂,你还是回来了。”宜安压低的声音里蕴着无限惋惜,低沉冷静透着悲凉落寞,宁思沅蓦地一惊,若不是亲眼看到了她熟悉的面容,还真不敢想象她就是那个纯真的宜安公主。
“你来是……?”
“明天随我去宗正寺,王爷被关在那里,我要去。”见宁思沅略有迟疑,宜安继续道:“为了审案方便,梅语白跟他在一起。”宗正寺是管理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的机构,通常平民大臣是不会关到里面去的。
“好,我去。”宁思沅立即点了点头,疑惑再度涌上来,“你怎么出宫,以及怎么进去?”
宜安轻舒一口气,容颜在昏暗的灯下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精致的下巴和柔和的颊线,红唇微动:“你放心,父皇和养父已经替我打点好了。”
宁思沅蓦地瞪大眼睛,眨了几下,还是未能将心里的波澜平复。
宜安又解释:“不用怀疑我是不是细作,这个不重要。”
“我明白。”宁思沅轻笑一声,掩饰住语气里几分颤抖,“你帮过我,这点就够了,对不对?”
宜安果然大大舒了一口气,面容也不似来时那么僵硬:“那么三嫂,明日你早作准备,我会给你带一身太监服,早点休息。”
“好,回去时注意安全。”宁思沅柔声叮嘱。
宜安轻“嗯”一声,一闪身用匕首挑开窗户翻了出去,纤细的身子如细长的柳叶飘过,干脆利落。
这时候才感觉到额上背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宁思沅抬起紧绷的手,用袖子将额头的汗擦拭干净。大越宜安公主,大越侍郎叶长离的养女叶栖止,难道刚刚才是她的真实面目么?冷静、果决、多疑,甚至还有一身武艺,若没有那张稚嫩的面孔、纤瘦的身板、清脆的声音,只怕早有人看透了她吧。
有种毁灭性的颠覆,出离认知的恐慌,宁思沅坐在榻上好久好久,直到身上的冷汗散去才躺下入睡。
第二日在宫中煎熬许久,终于等来宜安,二话不说换上一身灰色太监衣服出了宫,几个辗转,顺利到了宗正寺。
里头温度偏低,透着股凉飕飕的气息,二人尚未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腔调。
“我说王爷,前几日您过来办封袭的事,那是万里风光直冲云霄啊,这才几天就成了犯人,您啊,谁也不能怪,就怪您跟乱党勾结险些害了皇上,凡是摊上这罪名的,八成也……咳咳……”
“傅大人,本王的事不劳您挂心,该审的时候皇兄自然会审,至于你这里取证什么的,白白耽误事而已。”一道徐缓的男声飘了出来,带了几分淡定,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