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不回他的话,也是心里不踏实的很,春荣说的是没错,可是还在京城时,他娘就曾说过挑媳妇的事儿,想着他娘心里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即便真是这样,其实他也周旋的开,只是还是觉得不大安生,问题出在她身上,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真叫人捉摸不定,真怕到时候无法自拔,只落得她不解风情。
他还在沉思,春荣又小声咕哝,“话说回来,秋家姑娘不是要给她阿爹守孝三年么?如今连一年还没过去呢,公子若真是认定了她,莫不是要等上三年才行?”
等上三年又有什么好怕的?他连十年、二十年都等的,就像人生的头二十年,不是一点不曾动心过,还不是照旧过来了,如今心里装了人,即便为了她等上三年,只要到头来不是徒劳一场,便什么都值了。
春荣还要说什么,抬眼便看见飘飘的裙裾从门口跨进来,秋梨手里正捧了一盘子瓜果花生,笑靥甜甜翩然而至。她已经换下了袄子,上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对襟长褂,下身是一件素白的襦裙,长发挑了两缕搭在肩上,一直垂到腰间,她胸前已经有了痕迹,衣衫隐隐的隆起来,这样曼妙的身姿,若不是已经眼熟了,秦祯真要以为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子了。
“恩公!”不等他上前打招呼,她清澈空灵的声音已经传到耳际,“猜我带来了什么。”她手里的盘子递过来一些,秦祯才瞧清楚,上面除了瓜果,还放了饼饵、豆芽、萝卜一类,这样怪异的混搭让人摸不出头脑来。
“这叫做五辛盘②,每年立春时必要备的,所以也叫做春盘,为了表迎春之意,也是为了祈盼这一年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秋梨笑着捏起一块桃花酥递给他,“恩公尝尝,这是我今日在市上买的,我吃着挺爽口,不知道恩公喜不喜欢这口味。”
秦祯根本来不及想,忘了用手去接,凑着她伸来的手轻轻含住了一小块酥,她果然花容失色,忙抽回手来,别过脸去不看他,鼓着嘴嘟囔起来:“恩公好懒,都不知道接过去的。”
她佯装生气的模样真是讨喜,腮帮子鼓得老高,眼睛也微微朝上翻,秦祯笑着径自去了一块甜瓜放进嘴里去,“喏,你看,我这不就自己吃了么,方才你伸手递给我,我为表诚意只好乖乖吃下去,你还要赖我么?”
他惯会给自己找借口,脸皮也被练得越来越厚,连谬论都说的令人信服,秋梨自然是斗不过他的,乖乖向他屈服,奉上一整个春盘来,“恩公,都说吃人家的嘴软,我这春盘可不是白白送给你吃的呐!”
“哦?!”秦祯挑了眉看她,都说灯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她果然是十面玲珑,哪一面都令人不忍移目,“那你说,我该拿什么作交换?”他眼神越发的火热起来,空荡荡的院子里已然是单独的两人,秋梨还不自知,以为自己的小聪明派上了用场,勾唇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问下你给我的那方子,为何有那样的奇效?”
“这个好办,”秦祯踅身往前走,示意她跟上来,“外头太冷了,到屋里说话罢。”
作者有话要说: ①:神丹丸,治疗春伤寒,头痛发热。取自《千金方》
②:五辛盘:又称春盘,主要是蔬菜取生菜瓜果饼糖放盘中为春盘(或拼成盘)馈送亲友或自食取迎春之意。盘里主要有:果品蔬菜糖果饼饵五种。蔬菜主要有:豆芽萝卜韭菜菠菜生菜豆子鸡蛋土豆丝。杜甫《立春》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
五辛盘:五味拼成盘春饼与菜一起。荆楚岁时记》载:元日,……进屠苏酒,下五辛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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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长谈
秋梨竟然没有半分犹豫,捧着春盘笑嘻嘻的就跟了上去,心里全是小聪明得逞的喜悦。
秦祯在前头走,时不时回头看她,长发飘飘的模样无端把春/色全都比了下去,上衫的广袖兜住温吞吞的春风,一下下漂浮起来,一不小心就露出半截玉臂来,灯光那样温和,把她包裹在圆润的光影里,简直是入了画了。
他不由自主的住脚等她,她觉察了,抬起眸子,睫毛忽闪忽闪,一潭春水清澈无暇,“恩公,你在看什么?”说话间她也疑惑的回身往身后望去,可是找不到秦祯的视线究竟落在何处,原来他伪装了眼神,微微抬着头,假意朝她身后看,实则满心满眼里只有她。
“没什么,方才好像有只小白猫过去了。”他淡淡他,努力隐藏嘴角的笑意.
“哪里?”孰料她眼睛一亮,乐此不疲的寻找了好一番,可是哪里还有小白猫的影子,她颇惋惜的撒娇,嘟着嘴抱怨:“恩公怎的不早点告诉我,吊着人的胃口,却什么都没见着。”
她还真信了,这么好骗,往后还叫他怎么好意思使出更高明的伎俩来?话是这么说,他心头愉悦更盛,勾唇笑她:“当真是要当一辈子娃娃,一只小猫都让你这么上心的?以前是不是养过?”
却见她摇头,脸上浮现出出神的神色来,“养倒是没真正养过,可是从前却是见过一只的,不知是从哪家走失的,淋了雨,摸寻着爬到了我绣楼的窗台上来,我晨起开了窗就见到皱巴巴的它,可怜兮兮的朝着我叫,我便偷偷把它抱进了屋,喂了两三天,谁知那猫儿是个不领情的。吃饱了喝足了就偷偷溜走了。我为此哭了好些天,做梦都想着猫儿回来了。”她说完便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引得秦祯又是怜惜又是想要发笑。
“许是那猫儿想到了回家的路也不一定,它定是念着旧主,所以才会愿意舍得这么一个厚道的新主子。”秦祯笑着示意她进屋,顺手抄了鹤氅披在她肩上,又熟门熟路的系好了她颚下的带子。
她乖觉的依着他来,好似只是往常阿娘给她穿衣服那样,她手里捧着盘子不好动手,只好不住嘟囔,“喏,系的太紧了。”她又扬起下巴让他给松松带子。秦祯偷笑,方才故意用大了些力气,就是想探探她的反应,没想到她竟然稀松平常的没有半点诧异,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了。
他引她在矮榻上坐定,云锦缎面的绒垫子上绣着繁复的富贵花开。她用手摩挲了好几遍,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脱口问他,“恩公,这是芳仪姐姐添置的吧?她真是有心。”
秦祯愣了片刻,想了好一会才忽然明白她口中的‘芳仪姐姐’是府中唯一的侍婢,他凡事要么让春荣伺候要么自己动手,至于芳仪,也是他为了打理院子的日常琐事才请来的婢女,加之府里没什么事情,芳仪也就常闲着,不曾在院子里走动,以至于他都快要对这个人无甚印象,想来秋梨也是祭灶吃席那天才见过她一回。
见过一面就搁在心里这么久,恐怕是有着旁的隐秘心思了,秦祯惶然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一阵窃喜,直忘形的凑近了她,喃喃道:“哪里是她置办的,我府上事情大多是春荣去办,她不过偶尔帮下忙。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他问的不怀好意,秋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仰着脸作无所谓样,“我哪里想什么了。不过是喜欢这缎面,想要问芳仪姐姐从哪里采买的。”这样无力的澄清被她用的这样理直气壮,见秦祯眯了眼笑,她鼓起勇气瞪他,“恩公这笑容让人瘆的慌,好似要吃人似的,说起来,这也是你做官时的坏毛病吧?”
她开始挑他毛病,秦祯勾唇,无辜的看她,“我毛病就是多,可是这也不妨碍我是个好人,有的人是八面玲珑,却缺了我这样的好心肠,你说是不是?”
满脸英气逼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倜傥,他像是最美味的毒/药,又像是会勾魂的佛陀,简直让人半分招架不住,这样不可方物的一张脸,近在眼前。可是又远在半空,让人没法亵渎。
“恩公…”她嗫嚅着往后缩了缩肩膀,“恩公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忽然抖机灵一笑,眉毛微微挑起,“不然恩公也不会答应要教我药方呀。”说话间她已经把药方摊在了秦祯面前,十指纤纤盖在纸上,再一点点退开,“事不宜迟,快些开始吧!”
又是这样躲避,她是个既笨又聪明的人,每每遇上没法正面直视的事情,她就喜欢顾左右而言它,非要把话题全都打乱了才能掩饰一颗六神无主的心。
“好。”他回答的干脆利落,目光已经落在了药方上,“此方乃使白发易黑方,白芷,解表散寒,祛风止痛,松子,补肾益气,芎穷,润肝燥,补风虚……”
他娓娓道来,间或指头划过纸上提到的药材,信手拈来,一丝不苟,当真是得道的神医,药理药效都印在了脑子里似的,随取随用,半点都不含糊。怪不得连圣上都都对他青眼有加呢!秋梨这厢对秦祯的敬佩之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真是真人不露相,她恩公脑袋里存的大学问可真是她想也想不到的。
等到上完了‘药理课’,秋梨已然开始觉得自己的小脑瓜不够用了,什么理气中和,什么滋补裨益……她晃晃脑子里的浆糊,有点晕乎乎的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得了,我原以为治病旧人是件不费力的事,左右古人是留了医书下来的,像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一类可不是多的很么,左不过抱着医书抓药就好,只要识字就是半个大夫。可是今时今日才觉得真是玄机不足与外人道,旁人只看白纸黑字,只有像恩公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领略了其中的真谛。哎呀,当初我怎么就那么鼠目寸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