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玉舞人拍卖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对内,他已向谢晋河报了公帐八百万两,这笔银子,已经兑了现,他现在是骑虎难下,除了尽量抹平遗留的问题外,无第二条路可走。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玉舞人显然已经引起西凌帝王的关注,且,玉窖别苑已经暴露,虽然说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供暗卫调查,但武元忠被抓,万一被西凌的暗卫用催眠之术查出玉雕人是赝品,他和夏凌惜都会深陷麻烦。
他决定今晚趁乱马上动身下扬州,找一家这个月曾频繁出入西凌皇城的镖局,用银子买个造假的押镖号,把尾巴处理干净,将来万一被人查起来,他可以提供扬州镖局暗镖的证明,一口咬定,玉舞人是从扬州运到西凌皇城。
临走前,他想跟夏凌惜碰个面,交待一下女娲玉舞人眼睛修改的问题。谁知道回到玉波苑扑了个空,问了外寝的丫鬟,说是被大夫人房里的宝瓶叫出去了。
谢卿书心急如焚,便交待让侍童思茗先整理行囊并备好马车,他去大夫人房里找找,顺便看看钟氏伤情如何,说几句话就走。
谢卿书在钟氏的苑门外又吃了个闭门羹,敲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开,想着今日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母亲睡前交待婆子们落好锁也是对的,便耐心再敲门,谁想直直敲了半盏茶时,才有一婆子过来开门。
谢卿书直奔上二楼,见门缝里透出灯光,便疾疾地敲门,却迟迟无人回应。
里头的钟氏听到宝瓶的劝告,暗暗嘘了一口气,心道:好在这丫头机伶,换是宝笙,早就什么都交待了。
可这一口气尚未吐尽,更重的敲门声响起,一声声震耳欲聋,就算是半死的人,也该被惊醒。
“娘,儿子知道您没睡,您开开门,今天您伤着,儿子并非故意扔下您不管,实是祖母有要事吩咐。”谢卿书拍了两下门,又对宝瓶道:“母亲摔了,你这做丫头也不在房里侍候,若母亲在寝房里有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快,去管家拿,把备用锁拿来,我进去瞧瞧母亲。”
“嗡”地一声,全身的血瞬时飙向钟氏的大脑,思绪全部被抽干,她看着地上三盆触目惊心的血水,铜盆里一团团模糊的血肉,浑身绷紧,绑带下的手正抑制不住地抽搐发颤,也不知是手疼还是太紧张,整张脸已近铁青。
耳畔是一声接一声的“咚咚咚”,周玉苏疼得牙龈都要咬平,哪有力气去教钟氏怎么做。
医女被寝房中紧张的气氛影响到,豆大的汗从额间滚落,滴进眼里,拿着软剐的手不停地抖着,而另一个医女也不轻松,不停要用棉花处理宫口流出来的浓血。
唯有孙大夫,平常做事犹豫不绝,思前想后,但到了此时,倒是沉得住气,一边用针炙给周玉苏止血止痛,一边看着医女,沉声道:“不用慌,师父平常怎么教你们,你们就怎么做,手脚利落些,一定把宫口处理干净,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他是男医,尽管比起医女,他行医数十年,自然更懂得如何把宫口处理干净,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或夫人,都不愿意让男医动手,宁愿找经验不够的医女。
因此,至始自终,他也只能从旁指点,并通过针炙给周玉苏缓解疼痛。
外面的敲门声变得更急,谢卿书的声音里已明显呈出怒气,“惜儿,你睡了没,母亲,开个门,儿子进来说几句话马上离开。”
医女手忙脚乱之下,力道变大,疼得周玉苏整个腹腔都在痉挛,双腿控不住地颤抖着,宫口出血量增加,医女拿了棉布,死死堵住,颤声道:“好了。”
孙大夫蹙眉,“处理干净了?”
医女颤着手,点点头,“是的,全得理了。”心底,却是一阵阵不确定的发虚。
“孙大夫,劳烦您亲自……。亲自动手。”周玉苏牙床不停地颤着,冷得连心脏都在收缩,“快……。快。”她心下凄凉,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般蜷着,思绪飘零——
孩子啊,你的爹就在门外,可你娘却连告诉他也不敢……。不敢告诉他,你曾来过这世上……。
我们娘儿俩,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蝼蚁,只配在潮湿、肮脏地地底下求生……。
泪,肆意而流,这一刻,甚至连疼痛都变得麻木,双腿不再本能的收紧,任由医女,一下一下地将她体内的残余皮肉扒出——
这状况,孙大夫也不放心,决定亲自动手施术,便挽了袖,让医女让开,又对一旁发呆的钟氏道,“大夫人,您最好处理一下外头,否则,这手术要是做不干净,会影响到少夫人一辈子生育的事,老夫担当不起。”
钟氏本能地看向周玉苏,想征求她的意见,可一触上,霎时被她眼底两抹含了冤灵般的恶瞳给吓到。
她原本是想抱着驼鸟的心理,坚持不开门,谢卿书敲累了自然会离开,就算是喊了管家来开锁,她尽可反锁,可这情况,再僵持下去,万一要是影响到将来生育,周玉苏发起疯来,她是真怕了。
钟氏用力拍拍胸口,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想了想,走到妆台前,把钗环全解一下来,又忍着伤痛脱了外袍,只穿着单衣,走到门边,轻咳一声,“卿书,母亲今日手肘脱臼,惜儿来看母亲,我们娘儿两说了一宿的话,惜儿这几天精神都不是很好,母亲是好不容易才哄了她睡着,你有什么话,交待给母亲,母亲帮你转达。”
谢卿书早已到了忍耐的边缘,听到母亲的声音,强行喘了一口气,也不愿在此拖延时间,直截了当道:“母亲,您记得跟惜儿说一声,她今天要的东西,儿子把它放在她衣柜下格的木箱里,您让她尽快到双缘拍卖行一趟,那里已经安排好,让她尽管放心去做。母亲,儿子这趟出门快则三五天,慢也最多十天回来,您替儿子照顾好惜儿,千万别再出任何的差错。”
若是平常钟氏听了,心里准不乐意了,可这回恨不得谢卿书赶紧离开,便马上应下,“你放心去吧,惜儿有娘照顾,你放心。”
谢卿书负手匆匆离去。
钟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谢卿书前脚走,一个青衣丫鬟后脚便偷偷离开,鬼鬼祟祟地跑到蔡氏的苑子,与一个丫鬟交头接耳几句后,随丫鬟拐进了一间下人房。
子时三刻,三夫人行苑金玉阁。
蔡氏早已睡下,听到丫鬟的回报,瞬时打了鸡血般清醒过来,只披了一件外袍,便急急去见宝笙。
关紧房门,宝笙一脸笑盈盈地给主子行礼,蔡氏笑道:“要是有用的消息,本夫人记你一大功,再详细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宝笙虽是钟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但早已被她收买,这颗棋子,去年她和钟氏争内宅大权时,尚舍不得用,只想有朝一日,一招制敌,让钟氏永无翻身之地时,方把这颗棋子暴露出来。
宝笙一笑,哪有半分平日的木讷和老实,眉眼尽是兴灾乐祸,“二夫人,大夫人怀上了,今晚就在寝房里,偷偷地落胎。”
“怀上,这可是好事,但落胎……。”蔡氏眉眼一跳,福至心灵道:“难道是怀了野种?”这两年,谢晋河极少往钟氏房里留宿,就算有去,也是做做样子,给钟雯秋留点颜面,但天一黑,便去了别的妾氏房里。
宝笙颔首,“这阵子,大夫人天天外出,都是在找稳婆,可惜都没成功。今儿,奴婢看到宝瓶带了一箱子东西回来,奴婢趁着宝瓶不注意,偷偷打开一看,哇,差点吓死奴婢了。”宝笙夸张地拍了胸口,续道:“有捣衣杵,铁剐,烧酒,棉花,还有绑人的绳子。本来,奴婢还没往这方面想,可里头有一张纸,满满写着用途,奴婢这才知道,原来全是落胎之物。”
果真是落胎?
心悸让血液如沸水般在胸口处滚滚翻腾着,蔡氏心思飞快地转着:
落胎,钟雯秋房里就两个女人,谢凌惜是不孕之身,那就是钟氏了?
虽说那死女人一大把年纪,瞧着都快绝经了,但……。
蔡氏眉锋猛地竖起,“宝笙,你是钟雯秋贴身侍婢,你告诉本夫人,那女人最近期间有没有月事?”
大宅门里,女人月事,用的棉条,都是府里负责外购的管事统一在外头订做,然后,每个月来时,贴身的丫鬟会去库房领,月事那些脏物,也是丫鬟为主子处理,旁人未必知道谁来不来月事,但身边的贴身婢子肯定是知情。
宝笙立即摇首,“没有,奴婢样样留着心呢,大夫人整四个月未来葵水,奴婢还道大夫人这么年轻就绝经了,原来是怀了野种。”钟雯秋今年四十二,这年纪,宅门里的女人保养相对好,就算月事隔的时间会稍延长,也不至于早早就绝了经。但也不排除有些妇人,刚四十出头,便早早就绝了经。所以,钟氏四个月葵水不临,宝笙也未作他想。
“那也不能凭那些东西,就断定孙大夫在她房里给她落胎,这事,要是没抓准,冤了人,闹了笑话,恐怕本夫人一辈子在这谢府里都抬不起头来。”
宝笙却一脸笃信,“大夫人今儿下马车时摔了,让奴婢唤来孙大夫和医女,孙大夫给大夫人诊治时,大夫人悄悄派了宝瓶去找少夫人。”
“找少夫人干什么,这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