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你没找错人,我就是郑中希。”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郑中希这个人,之所以,整个西凌都知道玉商郑中希,那是因为,他要借这个名字引起人的注意。
这些年,双缘拍卖行都是二掌柜单经亘在打理,而他,只需要负责所有拍卖行的统筹和管理。
他管过西凌户部十多年,自然擅经营,所以,这拍卖行在西凌帝都开业才三年,已打响了名号。
兰天赐冷淡哼了一声,眸内漾起冰雪之芒,“想来,那拍卖厅里展示的雌雄玉雕,就是你故意引我前来的手段。”
“我也只是赌一赌,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多年。”去年,他实在担心兰天赐根本不知道雌雄玉雕的存在,更担心,兰天赐看到这玉雕后,一脸的无动于衷,所以,他冒险给西凌刑检司高世忠写了一封信,让他务必转交给帝王兰亭,信中,只有六个字:五年前,凤南天。
很快,他知道他这一举是对的,因为只隔了十天,帝王兰亭便诏告天下,禅位给太子兰天赐。
“怎么,处心积虑引朕来此,不说些什么?”
少年双颊先是聚起两抹浅红,低了头,有些局促地将手上沾梁的泥土拍开,抬首时,眉眼弯起,嘴角的弧度,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赐儿,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来了。”
少年的声音尚未褪尽变声期的娇软,可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七年,你现在年方不过十三四岁,七年前,你还是个孩子。”
少年重重颔首,目光清澈得能洗涤世间凡杂,“五年前,我九岁,在东越大山腹地中遇见你,那一年,你十四岁。”
兰天赐微微一怔,五年前?一会说等了七年,一会说五年前相遇,什么意思?
何况,五年前他根本不曾离开过西凌皇城,未及细思,少年已缓缓靠近他,展颜一笑,伸出手,道:“来,先进屋,这里湿气太重。”
许是少年的神情太无害,兰天赐居然没有避开,任由少年牵了他的手,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屋内,空间狭窄,略显昏暗,左边建了一个简单的灶台,右半边的窗台边放了一张仅能容下两个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个小橱柜,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圆桌。
简陋至极,让人无法想象,隔了一扇门后,是金壁辉煌的双缘拍卖行。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这个身量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就是名闻天下的玉商郑中希。
少年从门的背后拿出一条汗巾,擦了几下小圆凳,然后,拉到兰天赐的脚边,“地方小了些,你先坐着,我给你泡杯茶。”
少年心情似乎有点兴奋,转身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洗茶杯,挑茶叶,时而还转身对他一笑,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略带自责地拍了拍额头,“瞧,差点忘了,你爱吃山渣。”
说着,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糖罐,打开后,舀出几勺山楂蜜饯,搁在小瓷碗里,上面插了两根竹签,端到兰天赐的跟前,削瘦的小脸色悄然伏起一丝欣喜,“你小时候爱吃外祖母做的山楂蜜饯,我也学着做了,你偿偿看,味道是不是一样?”
那神情,分明是长辈见到久别的孩子,一脸的哄慰讨好。
兰天赐接过,用竹签挑了一颗含在嘴里,瞬时酸酸甜甜溢满整个唇腔,明明只有两个味道,心头却百味丛生。
“不够的话,自己拿。”少年把糖罐放在桌上,又返身去烧火。
兰天赐静静地环视四周,虽简陋,生活一应用品俱全。
当视线触及窗台前的一排小小的玉雕人时,兰天赐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细细一看,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琉璃晃开一丝波动,转身看着少年,只见他正专注地往灶里放干柴,小嘴的严肃绷着,毫无花季少年该有的无忧无虑。
兰天赐收回视线,仔细欣赏桌面上的玉雕人。
整整三排,约有百来个,都是宁常安,形态各异,有坐着,有站着,有伸懒腰,有沉睡。
第一排,是少女时期的宁常安,青涩的眉目,穿着一件玫红色宫裙,拿着罗扇,做着扑蝶的动作,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初嫁给沈越山的宁常安。
第二排,呈列的是怀了身孕的,抚着肚子,笑得一脸烂灿的宁常安。
兰天赐拿起第三排的第一个玉人,从中可以看到,这是一身朴素青衣,不施脂粉,提着一个药箱为农妇诊病的宁常安。
指尖轻颤,兰天赐吸了一口气,拿起,另一个,看着宁常安手臂上缠着朝庭派发的义医袖套,他知道,这是五年前,江南水患时,撇下兰御谡支身前往灾区,对灾民进行义务诊救的宁常安。
可没想到,宁常安被一个顽童揭了面纱,结果因为美貌而引起围观,最后引发了踩踏事件,被官府捉拿。
那知府是好色之徒,看到宁常安后,竟心生歹意,欲图霸占,幸好兰御谡来得极快,当场就一剑穿心,结果了知府。
那时,他听父皇和娘亲说,祖父非常生气,差点将知府诛连九族,是沈千染极力反对,才免了一场血腥。
显然,这第三排所雕刻的是沈越山病逝后,在江南竹枝镇与兰御谡生活的宁常安,那时的宁常安已然被凤南天清洗了记忆,在她的记忆中,已遗记了兰御谡给她带来的灾难。
而兰御谡,也抛弃了帝位,一身布衣青袍,等在俩人最初相遇的地方,与她来一次干干净净的相遇。
兰天赐感到非常震惊,看这少年的年纪,最多十四岁,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宁常安时,很可能不足十岁。
他小小年纪,是如何拨山涉水前往江南竹枝镇找到宁常安,
五年前,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又是如何孤身潜入病灾区,偷偷关注宁常安的一举一动。
从所有的玉雕中可以看出,少年故意忽略了兰御谡登基后,对沈家的一系列迫害时,作品里,没有一个呈出现宁常安那时的痛苦。
在所有的雕品里,宁常安是那么无忧无虑。
至此,兰天赐已然能确定,眼前的少年,灵魂里住的确确实实是沈越山。
兰天赐放下手中的玉人,心里象热蜡滚过一般,他无法想象,尚未成年的沈越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没有与宁常安相认。
很快,水烧开了,少年将茶叶用热水滚过一遍后,泡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这是用刑兰草制成的茶叶,可预防百病,你记得带回去,让染儿和兰亭每天喝一杯。”
“为什么你拥有我外祖父所有的记忆,你究竟是谁?”虽然,心中已大抵确定眼前的人是沈越山,但他还是要问清楚,这其中的原由。
少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神情恍惚,“赐儿,十三年前,在天行山下,在我弥留之际,看到了一个碧眸的男子……。”少年微微苦笑,手掌不知觉地抚上胸口,那里,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齑粉,明明隔了一世,但死别时的难舍,至今忆起,记忆犹新。
那男人,风华正茂,一席妖治的红袍,站在他的竹榻前,俯身,将趴在他榻前睡着的宁常安抱在怀内亲吻着,一只手毫无忌惮、恣意放纵着,完全罔顾她的丈夫正躺在病榻之上。
偶尔还抬首,朝着沈越山眯了一下眼,戏谑道:“书呆子,非礼勿视!”
那时的他,最后存余的一口热血涌至咽喉,却无力吐出,目眦欲裂,干瘦的额上青筋突突暴起。
直至他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男人才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瓣,修长的双腿交叠靠坐着在竹藤椅上,拥着怀中的妇人靠坐着,大掌依旧抚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微微眯着,带着嘲笑的神情,如同上天睥睨众生,“沈越山,你死了后,这妇人也是伏于兰御谡的身下,你又何必在意呢?”
沈越山脸色苍黄,气息短促,视线模糊,已无法开口回应,他拼命地伸手,想打翻放在榻边案几上的碗,引起外面暗卫的注意,谁知碧眸男人随手便拿了碗,直接往地上一摔,碎裂声中,那人眉飞色舞地恣意挑衅:“喏,没人救得了你,那些人全睡死了过去。”
沈越山面色灰败,几欲昏死,那人迅速拿出一粒丸子,塞进他的唇瓣,“喂,别死,爷还有事没说。不过,美色当前,让朕先温存温存,你先闭眼休憩片刻,缓缓劲。”
沈越山差点气结。
碧眸男子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里兴起浓浓的玩兴,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宁常安完美精致的脸盘,光滑细腻的肌肤,简直比雪缎柔滑,比玉璧精致,惹得凤南天连连暗叹造物者的神奇,“沈越山,这妇人太美了,到了这年岁,操心又劳作,肌肤还是盈润如婴儿。瞧这样子,再过三十年,恐怕她女儿沈千染都老了,她还是风华绝代西凌第一美。”男人动作猥亵,偏生,姿态高雅,如同盛开在西方祭台上的一株红莲。
碧眸男子惊叹连连之后,突然,抬首看着沈越山,“你确定,这种千年才能出的一个女子,是你区区一介书生能守得住?”他的手,从宁常安的后背处蜿延而下,至柔韧,紧致的纤腰时,谓叹出声,流连不已地抚摸着,低低一笑:“这女子,并不仅仅是为一个帝王而生,她是天下所有掌权者梦想,沈越山,你已经占了大半辈子便宜,如果不是兰御谡对她爱极生畏,既不敢对她施强,又不敢直接砍了你的脑袋强霸人妻,恐怕,她遇到任何一个强权的男人,你沈越山连宁常安的屁都摸不着一个,直接被人——”男子优雅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