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别苑,刚下马车,南宫醉墨便看到两拨人马分立于两条径上,左边等候的七八个医女迎了上来,为首的朝南宫醉墨微一躬身后,对谢雨离道:“请茉夫人随属下来。”
右边的是几个宫人模样,为首的太监扬着微细的声线道:“皇上,陛下已为您设好宴席,请移驾!”
兰天赐曾对他详细说过手术前的行程,其中就是包括在别苑先进行为期为十二时辰的观察。
这期间,病患停止一切的正常饮食,只哺以糖水,因为术后,病人可能七天不能用一丝的力气,其中包括排便。
“好好听话!“南宫醉墨交待谢雨离一声,便阔步朝右边铺着红地毯的路迈进。
南宫醉墨推开门,跨进去时,一段茉莉花香扑鼻而来,浓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寒冬还能泡出如此清香的茶水。
透过珠帘,兰天赐一身墨袍,盘膝坐在茶几前。
茶几上,靠右放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的水壶已烧开,正冒着白色水汽,边上还有一个茶盘,搁着六个青花瓷。
在茶几的对面,另一张桌子摆了十几样精美冷盘小碟,每一样的量都不多,却做得极为精致。
南宫醉墨走近时,兰天赐微抬眼皮,那琉璃瞳海,在珠帘映染下,仿似采撷天地间的姝色,让他竟有一瞬间感到男人美到这程度,真是人间奇葩。
很快,南宫醉墨薄唇轻轻弯起,心道:这当真好,不必拐弯抹角,更不多寒喧,他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兰天赐,后天的开腔术,先给谢良媛做。
兰天赐亦毫不吝啬地溢出一丝笑纹,”手术安排不会改变!”
时间于兰天赐而言很珍贵,他把谢良媛留在这里让医女照顾,他得马上前往医卫营做术前的准备。
宁常安和沈千染临晨已经出发,此时,应该到了医卫营。
遂,他不准备浪费在解释上,他甚至不等南宫醉墨释放情绪,已然开口:“谢良媛是你和谢雨离的亲骨肉!”
“陛下这玩笑开不得!“南宫醉墨为嗤然而笑,不阴不阳道:“如果谢良媛再大一岁,朕还能信三分。“这些年,谢雨离如此心心念念着谢良媛,他想忽略都无法,自然,对谢良媛的身世做了深入的调查,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谢良媛出生的时辰,以这个时辰推算,当时的谢雨离根本不可能会怀孕。”你是指大法巫的蛊王造成谢雨离不孕?“兰天赐为他倒一盏,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南宫醉墨坐定后,兰天赐开口:“南宫,她腹中的蛊王被朕当夜就引出!”
言毕,轻啜一口手中香茶,在南宫醉墨嘲笑的眼神中,缓缓提醒,“当晚,你就在她的枕边,朕为她引出蛊虫时,你想喊刺客,被朕点了睡穴。想来,到了第二日,你只当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南宫醉墨倒抽了一口冷气,对于那诡异一夜,他记忆犹深。
因为,他亲眼看到谢雨离浮在半空中,一尺外,一个墨袍的男子双臂朝前,动作缓慢,眸光专注,微弱的月光下,那如墨的长发无风而动,诡异地令人呼吸停顿,万物空灵。
他禀着息,看着半空中的谢雨离慢慢动了起来,可那神秘男子的身体与谢雨离没有任何接触,却可以轻易地翻转着半空中的谢雨离……
“你查了十多年的迷案,现在,朕现在给你答案。当年,是朕将谢雨离引出离开府,并引着她避开东越死士!”
否则,你以为,以谢雨离的能耐,能逃脱你的掌心?”
这正是南宫醉墨多年寻求不到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谢雨离的生存能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追查,当年究竟是哪一股势力成功让谢雨离脱离他的掌控。
越查,越心惊,尤其是他排除了他身边所有的怀疑对象时,他依旧找不到答案。
做为帝王,岂能容忍一股未知的力量隐在自己的枕榻边,如同茂盛的草丛里,有一只毒蜥蜴,随时扑上来咬你一口!
这种感觉,当真不好!
南宫醉墨心思恍动时,仿佛看到那夜男子浮动的发丝下一张与眼前年轻帝王一模一样的脸,骇然间,兰天赐已然站起身,俯视着他,眉目间敛着一层极为浓重的不悦,字字句句却带清冷:“作为帝王,你比朕的义父适合。但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陛下败得一塌糊涂。你明知野山参对这种心疾只是一时的续命,长时间服用,非但无益,反而促其死亡,你依旧任谢雨离十年如一日给谢良媛寄催命符。就算你不知谢良媛是你的女儿,但她也是谢雨离的亲人,如果谢雨离知道,陛下认为,她还会与你相偕如琴瑟?”
“在此之间,朕曾再三言明,手术前忌欢好,恐怕陛下当此是耳边风。”兰天赐根本没有给南宫醉墨开口的机会,言毕,拂手离去,撩开珠帘时,淡淡再甩一下句,“茉夫人此时正在药浴,那药水带酸质,忌皮肤破损,陛下此前有多尽兴,此时,夫人就有多痛苦!”
南宫醉墨嘴角僵住,心中狂咒西凌暗卫。
“皇上,请用膳。”一群宫人揭开珠帘,将热腾腾的美食摆上后,微一福身,侍立一旁。
南宫醉墨默然一笑,端坐于案前,执箸,在宫人的布菜下,开始慢慢品偿圣宴。
直至吃了大半桌的菜,南宫醉墨这才反应过来,谢良媛是他的亲骨肉!
南宫醉墨缓缓搁下箸子,许是吃了太多,一种呕意猛地涌上咽喉,气血激荡中,面庞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嫣红……。谢良媛竟是他和离离的骨肉?
呵呵……。这消息带给他的情绪似乎很陌生!
他缓缓走到一旁的花架,抹了皂角,缓缓地清洗着指尖不慎留下的一点油腻。
洗净后,又端坐回茶几边,脑中,他试图分析一下,便伸了手,拿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上面的茶水早已冷却,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为他倒了一热茶,呈上,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杯中浅绿色的茶水。
很好!他的手很稳,杯中茶水甚至不见一丝晃动。
似乎,不算激动!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为人父吧!
他搁下茶盏,掀袍起身,阔步走到宴厅。
迎面的风与雪让他脑子突然清醒了几分,他负手站在廊前,遥看着不远处在风雪中不停摇晃的灯笼,突然想回忆起他的第一个女儿南宫千浔出生时,似乎也是在风雪之夜。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似乎在书房里,正与几个心腹在商量什么,他们的意见各不相见,争执了几个时辰,他有些烦燥,正想把一群人轰出去时,门外响起嬷嬷喜气洋洋的恭喜之声,“王爷,恭喜王爷,王妃刚刚生了个小郡主。”
然后,书房里的争议停了下来,所有人对他抱拳恭喜,他那时……。好象真的很开心,心中似乎念了一句:幸亏不是世子!
对,不是世子,他生了一个女儿,对于当时的朝局而言,生女儿比生儿子更让人放心,所以,他为南宫千浔办了隆重的百日宴,宴中,他还抱了一下女儿。
可直至宴散,他对这个女儿的长像没有一丝的记忆。
南宫醉墨低低笑开,伸了手,一把拧下探进廊道里的一枝红梅,把玩间,片片花瓣随风雪在空中飞舞!
兰天赐有一句话说对了,做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确实很糟!
因为相守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从不曾信任过他。
而今日意外得知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是他与最爱女子所生,他居然……。一丝兴奋也没有!
显然,当初受兰天赐的蛊惑,治好谢雨离后,让谢雨离有机会诞下他的子嗣,于他,不过是一块看上去很甜的糖,可今日偿了后,发现,不过如此!
不过,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阻止兰天赐改变手术方案。
同时一辰,别苑的玉照阁。
玉照阁有一间三丈宽、五丈长的汉白玉池,玉池接了西凌的温泉。
但因为一年四季几乎空着,所以,温泉的泉眼用一块断龙石堵住,只有宁常安和兰御谡回京时,别苑的宫人便会提前将泉眼打开,并清洗玉池。
谢良媛和谢雨离泡了整整半个时辰后,在医女的侍候下,包着宽大的毛巾,躺在了一旁的竹椅上,任由医女用推拿为她们活血化淤。
浴后,谢良媛和谢雨离赤着脚,被领到一间简单的厢房。
两人面对面坐着,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棉裙,侍候她们的医女说,这衣裙全是消过毒,包括寝房,也是消过毒,让她们尽量留在寝房内。
医女离开,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消失,寝房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尤其是谢雨离,神情一下变得无措,先是无意识地伸手拿茶壶,想泡杯茶,谁知道倒了半天,茶壶里一滴水也没有,这才想起,医女说过,从今晚开始,她和谢良媛所有的饮食都由医女安排。
仓皇中瞥了一眼谢良媛,发现她低着头,乖巧地坐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方稍吐了一口气。
可这里没有皮影,谢雨离不知道该如何伪装她的紧张情绪。
而谢良媛也在纠结,该不该与眼前的女子相认,她不着痕迹地看着眼前的妇人不停扑闪的眼睫,她甚至可以从中读出眼睫后急剧不安的孔在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