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撒开四蹄,飞快的狂奔起来,我看着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府里的侍卫。他的安全有人保护,我放下心来,不再担忧。
待马儿停下,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张口问道:“这里是……”
他低头对我笑了笑,回答道:“狮子岭。”
“好漂亮。”我由衷的赞叹,以前见过的南国山川都是秀美温柔的小家碧玉,但是眼前的山岭,却雄浑大气,连绵不断,眼力所及,竟看不到边际。
难道是我前几日说了“窗外的山岭很美,若能登岭赏月实是一件乐事”的话让他今夜动了登岭的念头?!念及此,我颇有些自得的笑出声。
“傻笑什么,还不快下马。”他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忙跳下马,跟着他沿山路一路向上。
立秋了,山里的树木也感受到了季节的变化,树叶儿染上了金黄。耳边传来不知何处的丁冬泉水声,清脆动人。
“哪儿的泉水?”我问道,不大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转,放大,我吓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悄悄儿对他说,“好可怕。”
我紧拉着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山里不干净的东西捉了去。
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四周景色一览无遗,山脚下升起了净白的云烟,笼罩着远处山庄的灯火若隐若现,天上一般遥远缥缈。
抬头望晴空,一轮明月悬挂九天,繁星也被照得黯然失色。好容易找到牵牛、织女二星,忙将手伸至袖中,却怎么也找不着放着生辰八字的小木盒。
难道是路上掉了?!我慌忙转头寻找。
“怎么了?”他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问道。
“不见了、不见了,”我哑着嗓子语无伦次的说道,“我的小木盒……没法乞巧,以后要变成苯姑娘了。”
“说哪里话,”他好笑的拧拧我的脸,“天色已晚,掉在地上怕是难找回来,另写一个可好?”
“没有纸、笔,如何写得出来。”眼看着我的眼泪又要滴下来,他忙建议道:“我身上带着小刀,你去找几块木片来,刻上去,好么?”
听他如此说,我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找来大小相似的两块木片,向他讨来小刀,待要刻字,见他看着,开口对他说道:“你只不许看。”
他笑着转过头,我飞快刻上他与我的生辰八字,用手帕子包了起来,复问道:“现下上哪儿去找子呢?”
“这树上就有。”他指了指附近一棵树,我忙跑过去,果真见着一只小蜘蛛在树杈上结网。
我开心的说道:“大好,连木盒子都不用了,只将木片埋在这树下便可。”
待埋好木片,我跪下向牛、女二星祈祷:“双星在上,我素馨在此诚祷……”
“像双星祈祷了什么?”等我说完祷词,他问我道。
定定的看着他,我说道:“馨儿的誓言是‘毂则异室,死则同穴。’”我手指着天上明亮的月亮,“‘谓予不信,有如皦日。’2.”
他惊讶了眼神看着我的坚定。
你知道么,我的心意,不求生生永不分离,只求今生与你同葬,你,明白么?
“胤禛。”我上前一步,紧拥着他,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我害怕知道。我恋着你便足够了……
他僵直着身,任由我拥抱。好久好久,他缓缓抬起手,抚着我的发。
“死生守之……”山风吹过,我听不分明他的说话。
注:
1.“子”指一种小蜘蛛。即“喜蛛应巧”,是较早的一种七夕乞巧方式。女子把蜘蛛放入小盒,若结网则手巧;亦有将心上人生辰八字放入盒中,祈求姻缘一说。
2.出自《诗经?王风》之《大车》:“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哼哼,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这里用皓月可能更贴切,特注。)
挥毫斗诗
(康熙五十三年六月-七月事)
“要这么许多宣纸作甚么?”我看着小太监们忙进忙出的抬进几捆宣纸,问道。
“自是用来书写的。”他好笑的回答。
我随手翻了翻,见有不少样式,秀雅的有冰纹梅花玉版笺,华贵的如金银花纸,甚至有仿澄心堂的纸。
“这么多花样。”我咂舌不已。
“你若喜欢便拿去练字用,这些宫里用的宣纸,是极好的。”
“我要抄佛经,要些金粟山藏经纸,”我捡出一些,指着一捆蜀笺,说道,“这些个泥金银云龙纹、折枝花的,太艳丽了。不若这些个素色的谢松笺好。”
“等会我叫小太监送到你屋里。”他边说着,边拿起一柄白面扇,挥毫写道:
潋滟春波十丈高,水光山色入轻舠。从来不借推移力,只待东风长翠涛。1.
“写这个要送人么?”我好奇的问。
他点点头,道:“皇阿玛吩咐,每年都要写不少,打赏人的。”
我看他写得认真,只得到一旁吃点心,饮茶看书。好一会过来,却见他仍在写,便道:“这样写字无趣的很,不若像我在家时与哥哥们仿了曲水流觞作个‘挥毫斗诗’的游戏。”
“说来听听。”他感兴趣的抬起头,道。
“我写一句诗,起个头,你接着写一句,只是这句须得以我上句的最末一字相同。”
“倒也有趣,只是这接不上的要怎生处罚?”他将笔放下,问道。
“家里的时候照例是应下一件事的,”我笑着解释,“二哥哥总是找我要荷包;大哥哥呢,却是让着我,任我求他做些好看的盒子、首饰都可以。”
“今儿我们赌什么?你的荷包也不……”他话未说完,见我瞪视着,忙作低头沉思状,我又好气又好笑,发作不得。
突然见他取下手中的板指,道:“我赌这个。”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戴着也不合适,要来作甚么。”
他暗了眼,问道:“那你赌什么?”
我左右看看,取出脖子上的珐琅鱼形长命锁,想了想,喃喃道:“这个不行,这个赌不得。”
“就要这个!”他扯了过来,连带着我的人都跟了过去。
“这是阿玛给我的长命锁,说了是传给我儿子的。”话一出口,脸却羞得通红。
他笑了笑,道:“那就让你孩儿的阿玛先保管吧。”
“好没羞,你怎知道自己定能胜过我?”我不好意思地转脸看向别处,想起他意中人送他的番菩提小扁数珠,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赌你腕上的数珠。”
他看了一眼,好笑的道;“好生奇怪,原送给你,你要退回,现下却又要赌这个。”
“赌是不赌?!”我佯怒问道。
“好、好,”说着他取下数珠,又对我说道,“不过要小心保管,这可是故去的太皇太后亲赐的东西。”
“你说这个是太皇太后赏赐的?”我问他,见他点头称是,忙低下头,控制住嘴角扬起的笑容。
原来是我多想了呢,压下笑意,顿了顿神情,说道:“那先由我起句。”
他作一抱拳相请的姿势,我拿过一张宣纸,提笔写道:桃花乱落如红雨1.。
“我最喜桃花这句,便以此起头,怎样?”说着,我挑衅的看着他。
“不拘诗词歌赋么?”他问道,见我摇摇头,拿纸落笔道:雨后双禽来占竹2.。
“这个‘竹’字起头的诗多了去,你在让我么?”我笑着说道,拿笔随手挥就:竹映风窗数阵斜3.。
“我这个可是更简单?”我笑看着他写的:斜风细雨不须归4.。
“可接得下去?若不行,快快承认了,我好……”见他欲拿我的颈饰,我阻止道:“我还未认输呢,急什么,且待我写来。”说着另拿了张宣纸,写下:归心望积风烟。5.
“且等等,”见他立即要接下,我忙道,“你写这样大,等会是要换斗笔来写你的‘破尘居士’四字了。”
“你要我写你这样娟秀的字么,怕是有些难呢。”他笑着说。
“不拘你写多大,只不许大过我的字,我最不爱写大字了。”
他笑着应允,然后在宣纸上写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可大错了!”我笑着抓起他的数珠,他作不解状,我忙指着我写下的字说道:“我那句是‘烟’字在末,你怎的以‘燕’字开头,可不是错?你接个‘烟花三月下扬州’6.便可,偏偏要作什么陈胜、吴广,难道要揭竿起兵不成?”
“我这个‘燕’与‘烟’却是音同呢,”他说道,“我何尝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变革势在必行。”
我听出些他话外之音,忙取了一支竹签放至他面前,佯装不知,道:“真真狡辩,这便是错了!如今你输我一筹。”
他但笑不语。
二人又联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我渐吃不消,趁着他埋头书写,欲想着找本书来翻翻,却被他发现,将我拦腰抱回,笑着说道:“进了官学,还要带上书本?还是认输了吧。”
我挣扎出他的怀抱,说道:“不用看书,我倒想起一句来了。”
“自贺逢时能自弃。7.”我看着自书的字,说道:“这句我自己接了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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