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说不定。”李庭小声道,“德王殿下在西北军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点实在令人忌惮。他现在还能自由出入内廷,想做什么再容易不过了。”
萧旦嘴边的弧度大了些。“我问你,李相,鱼符在谁手里?”
“自然是各位将军们,还有圣人。”李庭道。他并没有被萧旦戳穿的窘迫,而是继续道:“但若是声望高到一定境界,兵士们认人不认符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得危险,萧旦不由侧目李庭。“您觉得有人同意您这话吗?李相?”
李庭露出个笑容,虽然转瞬即逝。“那要看什么场合了,太子殿下。”
“那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全部。”萧旦微笑。“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提了。”
不用再提了?不是永远不再提,而是等到掌握确实优势的时候再提吧?
李庭心知肚明。“其他地方,我会注意的。”
萧旦终于点了点头。
虽然萧欥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松警惕。西北军说远是很远,但小看是绝对不行的。至少,他们应该加快对京畿这块防卫的控制。
而这,正是李庭所说的“其他地方”。要不是文官武官之间普遍互相不买账,他这事早该做完了!
大殿门口站久了不合适,萧旦正想走,又想到一点:“该派的人,已经派了吧?”
顺着他的目光,李庭把目光重新转向萧欥离开的方向。萧欥走得很快,此时已经远得要看不见了。“这是自然!”
而萧欥这头,他一路穿过舍人院和门下省之间的大片空地,出了太极门。再往外出一扇门,承天门外便是朱雀大街了。因为不想被人围观,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侧门离开。出于类似的理由,他还特意选择了和大臣们离开时相反方向的侧门。
这样一来,萧欥谁也没碰上。
守门的卫兵一见令牌就知道萧欥的身份,自然要放行。只不过,必须放行并不意味着毫无疑义。“殿下,您不带侍卫出门吗?”
潜台词,一个王爷在路上到处走,可能有不必要的麻烦。
萧欥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朝服。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确实扎眼。“你们这里有常备的侍卫服装吧?给我拿一套。”
几个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呆住了。穿他们的衣服出去确实不会被围观,但……他们的德王殿下,是不是太不拘小节了一点?
他们还在迟疑,萧欥已经没耐心了。“快点。”
虽然语气并不重,音量也不大,但众卫兵迎上那双似乎带着刀剑寒气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这位爷不好惹!手底下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呢!
于是再没人有疑问,一套合适的侍卫服装立刻送上。见人换了出来,卫兵还不住道:“等下就将您的衣服送到武德殿,殿下。”
萧欥已经翻身上马,闻言只摆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下一刻,众卫兵只能看见远去的马蹄。
“出个宫这么轻松随便,圣人一定十分恩宠!”士兵甲如此论断。
士兵乙的重点却完全歪掉了。“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在德王殿下身上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就算穿了一样的衣服,德王殿下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不得不说,萧欥的长相在女人眼里通常感觉偏向凌厉,但在男人、尤其是打仗的男人眼里,那才叫有魅力、能服众。再加上利落的身手和简洁的话语,士兵们自然只觉得英俊潇洒。
这种羡慕嫉妒恨的话一出,不免招惹了一片嘘声。“要不为什么说人家是殿下呢!”
虽然足不出户,哦,是足不出宫,但那并不意味着萧欥对皇城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早在暗中促进元顾二人调回时,他就已经摸清了元府的位置。
什么,问消息来源?有信鸽,有暗中安排的人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骑马当然比马车快些,所以,当萧欥到达元府外头的大街时,顾东岭其实还没到。他刚停在角落里没多久,就看见元光耀和顾东隅两人一起出了门——
嗯?这一大早的,顾东隅就跑到元府来了?还是说……
萧欥有些猜想,但不能确定。只不过后来顾东岭来了又走,他生生从对方进门前和出门后的表情对比上看出了正确答案——
得,顾东隅对顾家确实自有想法吧?就算顾东岭不能久待、必须及时回中书省去办公,那脸色也太难看了!
就算知道元府里现在估摸只有元非晚和元非永两个,萧欥也没打算进去。他身后总有小尾巴;为了不让跟踪的人发现他已经知道了,他只能把他们甩掉一会儿,却不能甩掉太长时间。现下时间差不多,他也就从小巷返回去,再溜溜达达地走上正确的大路,好被人发现。
见到失踪的目标重新出现在一个纸鸢摊子前,四个负责报告萧欥行踪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总算找到了……”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跑得那么快,明明大街上骑马限速啊!”
“不管了,人找到就好!”
“那刚才跟丢的事情……”
“你傻吗,这种小错也要往上面报告!”
“就是,反正长安巷子这么多,德王殿下一时间迷路也有可能!”
“没错啊,你们看,殿下甚至对风筝有兴趣!说不定刚刚也是被什么小玩意儿迷住了眼,而我们没注意!”
这些七嘴八舌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萧欥开始往前走了。四人赶紧闭嘴,专心跟上。
就在萧欥去太华公主府、顾东岭回中书省的当儿,元光耀和顾东隅已经和国子祭酒谈上了。
国子监是盛朝最有名的贵族学校,学生都是家中有背景的。祭酒和司业相当于校长副校长,通常不用讲课,而是负责管理手下的教师们——也就是博士之类。
所以,独孤皓上朝回来,便见到了新来的两个下属,脸上瞬时溢满了笑:“元司业,顾司业,真是久仰了。”
“不敢当,不敢当。”元顾两人赶忙推辞。“我等来拜见祭酒,祭酒如此客气,真是折煞我等。”
实话说,做到独孤皓这个位置,显然不可能是新晋官员。而元顾二人,也能算老牌京官。虽说不熟,但见是肯定见过的。此时客套起来,倒还真有一二分热络。
而这种热络,在见到那幅立轴时达到了顶峰。虽然元顾二人贬谪,但诗词画作从未贬价;反倒是因为这三年来没处买,更得长安众人的追捧。凡是文人雅士,都想要收集德贞双璧的原迹。
独孤皓自诩风流雅士,自然不能免俗。一次得到两个人的,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诶哟,这可真是劳你们费心了!”送金银财宝有受贿嫌疑,但一幅画算什么?更别提,他以后还能拿着这幅画和其他人炫耀!
元光耀和顾东隅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做得没错。“我等斗胆献丑。若独孤祭酒喜欢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要客气嘛!你们俩说献丑的话,全长安就没有人的诗词字画能看的了!”独孤皓道,“谦虚是好事,太过谦虚就不好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两人也只能点头。“祭酒说的极是。”
“这时候就不要叫祭酒了,多煞风景!叫子同就可以了!”独孤皓喜滋滋道,眼睛还落在画轴上。“咦?‘宁阳山人’?这是你们谁新取的号?”
见对方确实十分喜欢的模样,两人都松了口气。
而顾东隅听见问自己,便回答道:“是我的。祭……子同眼力真好。”
“新号?”独孤皓道,又自顾自地念了两遍,“不错,好!”他总算抬起眼,“我瞧你这章子刻得极好,我是否有幸品鉴一把?”
“当然没有问题。”顾东隅满口答应。
三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题直在文人墨客会感兴趣的方面打转。独孤皓尤其投入,好半天才肯放人走。而等他再回屋面对画轴时,就命人赶紧去买一副相配的框挂起来。
“等闲莫道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低声吟道,目光落在两枚印章上,“故人确是故人,可这心变是没变,一时半会儿,竟看不出来了……”
至于萧欥,他溜溜达达地走,故意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到达太华公主府上。看门的乍一见人还没认出来,直到他掏出玉鱼,这才恍然大悟,一边屁滚尿流地请他恕罪,一边忙不迭地把人领进去——
我的好殿下哟,你穿了这一身衣服,是要小人们都眼瞎吗!
对这种反应,萧欥毫无反应。他在西北的时候什么衣服都穿过,侍卫服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毫无感觉的只有萧欥一个人。太华公主萧月宁本在花园亭子里坐着看景儿,听闻弟弟来了,急忙起身相迎。但在真看到人时,她也觉得自己的惊喜变成了眼瞎:“七郎,你这是穿的什么?”
“阿姊。”萧欥唤了她一句,不在意地解释道:“出来得急,随便换的。”
萧月宁只想扶额。“你这样出来,父皇他知道吗?”
萧欥拿起腰间那块通行无阻的令牌,晃了晃。“父皇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这就是不知道了?萧月宁更觉得无语。不过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她也不好多做责备。“有很多人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