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弘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哪里会不知道景娴受着皇额娘的庇护?只是他一是不认为富察氏会骗他,二也不觉得富察氏故意找麻烦,三是加上了自己脑补得过了头,便一心认为皇额娘也在被蒙蔽的范围之内,而自己却占着真理,根本不需要顾及什么,才敢那般口无遮拦的发作景娴……直到被景娴连消带打的挤兑了一番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闹了个乌龙。
只是那之后忙着彻查真相,弘历便将皇后那头给忘到了角落里,一心想要好好立一次规矩……于是,等到了苏培盛出现在他面前,面带怜悯的跟他说‘皇上宣召’,而他下意识的反省自己的时候,才陡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心里暗叫一句坏了——
“儿子,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弘历来养心殿的一路上,没少琢磨着怎么认错才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让雍正消气,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到自家皇阿玛吃哪一套,便想着反正态度诚恳一点总归出不了错,可进了殿刚跪下请安,还没来得及请罪,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下意识的一闪,再一抬眼却只见一个景泰蓝的茶盏碎在了他方才跪着的地方,而伴随着这‘啪’的一声而来的,还有头顶上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满是火气的怒吼声音——
“安什么安?朕有你个这么个混账儿子,没被气死都算是朕命大,还安个什么劲!”
弘历满心请罪的话,被雍正这毫无征兆的发作给吓得硬生生的憋在了胸腔里,整张脸变得又苍白又错愕,“皇,皇阿玛……”
“混账东西!”雍正越看着弘历的脸,就越是来气,骂了一声也懒得再说什么,就直接将桌案的折子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你给朕仔细看看,看看你宠幸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弘历不知道为什么皇阿玛会发这样大的脾气,直被吓得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的捡起被雍正丢在面前的折子,一眼看过去,却只见他满眼不可置信的猛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福晋不是一向最为贤惠大度的吗?怎么会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情?子吟也向来是个温柔小意的,从来都娇弱得像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靠自己,怎么可能会下手害人?还有,还有那个平日里并不被自己多待见的富察格格,在他印象里也一直是个老实本分过了头的人……可永琏的病竟然是她下的手?!
随着折子一页页的翻过,弘历的面色精彩极了,先是从白转到青,又从青转到黑,双手也用力到将折子的边缘掐出了几道指痕,心里更是一边觉得荒唐,一边觉得她们不会这样,一边又觉得皇阿玛不会拿这样的事骗自己……
“看明白了?”
正当弘历有些接受无能,有点崩溃的时候,头顶上方再度传来了雍正冰冷得彻骨的声音,弘历身子一抖,眼睛却充血充得一片通红,声音也是一片嘶哑颓唐,“儿,儿子看明白了……”
“哼!”雍正看着自己儿子这般大受打击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不经过这一遭,怎么把这性子扭过来呢?心里虽然仍是气,可话却留出了点余地,“那你说怎么办?”
弘历心如乱麻,一边觉得这些人实在可恨,就是再怎么罚都不紧要,一边想起富察氏和高氏的脸,又觉得会不会如同自己冤枉了景娴那般,也错怪了她们,话到了嘴边,到头来竟是只憋出了一句,“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雍正瞪大了眼睛,他虽然没打算明着处罚这些个人,以免闹得天下皆知,让皇家面上不好看,可也万万没料到,所有证据都摆在了眼前,这小子居然还会犹豫……这真的是自己看重的儿子?
养心殿中的气压一低再低,就是反应迟钝的弘历也被压得回过了神。
看着上头面色不善盯着自己的雍正,弘历心里猛地一颤,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那句‘朕可不独独只你一个儿子’,脑子猛然间警醒过来,连忙叩了一叩,“儿子的意思是说,现在富察氏二人都有了身孕,无论她们有再大的罪,总归都不可能在这当口儿处罚她们,毕竟儿子膝下……况且,若是富察格格也就罢了,虽出身大家,毕竟家世不显,但嫡福晋和高氏眼盯着的人太多,到底不能让旁的人瞧了皇家的笑话去……”
雍正的脸色好看了点,“那你的意思呢?”
弘历这回学聪明了,“高氏和富察格格还是先照样禁足,嫡福晋不好如此,且富察家确实还能起到些作用,便先夺了她掌家理事之权,待她生产之后再做打算……皇阿玛觉得如何?”
“先这么着吧。”
雍正目光深远,口中却没再多说什么——
这其一是因着弘历的话确实有道理,皇家想要处置一两个人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现在就将这些个人连根拔起,那么整个后院里,就会变成那拉氏一家独大,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而即便可以等到到下届大选,着意的多添上几个人,但毕竟自个儿年纪大了,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到底说不准几年后的事,不能够留下这样一个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的变数;而其二,到时候新君登基,确实免不了要借富察家的势来打压一番不安分的人,毕竟乌拉那拉家虽然势不弱,但这一辈里头得用的人却不多,而钮祜禄家能人虽多,却终究不是熹妃的嫡枝,不见得就会甘心情愿的下死力帮手……
即便如年羹尧、隆科多这般的角色,他都可以隐忍那样久,再来一个富察家,也不是不能徐徐图之。
雍正心思向来深,为着最大的利益,眼下忍他一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真正让他忧心的,是弘历——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努力把他给掰过来,可是眼瞧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小子都能够几次三番的这样拎不清,那么等到自己不在了,不是更加变本加厉?退一万步来说,就是自己在临终之前,把这些个隐患一一的解决掉,可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来几个内里藏奸的呢?
雍正第一次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将弘历面前的障碍一一铲平……没有经历过磨练,什么东西都得来太过容易,心智便不会坚定,容易耳根子软,被他人左右。
弘历告退之后,雍正一个人在养心殿枯坐了很久,久到身边的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他嘶哑着喉咙说了句——
“苏培盛,搬梯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都知道搬梯子是啥意思吧?
ps,今天还有一更,不过会稍微晚一点的说,感谢支持!
☆、31女人们的心思
“主子,出大事儿了!”
景娴不是什么笨人,加上在启祥宫得了皇后的指点,知道这乾西二所的后院,这回儿算是彻底的被老爷子给记挂上了,即便按着老爷子的性子,不至于大张旗鼓的整治什么,闹得上上下下的不好看,可那几位却也决计得不了好,如此,她便实在没必要赶在这当口儿上再去痛打落水狗,反招了如今紧盯着乾西二所的那位的眼,那才叫不美……如此,从启祥宫回来之后,景娴便一直待在自个儿院子里,准备嗑嗑瓜子,瞧瞧好戏——
果不其然的,还没歇上一会儿,外头就闹腾开了。
看着容嬷嬷踩着花盆底,急匆匆的快步而来,景娴自以为是老爷子动了手,虽然觉得快得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可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仍是嘴角噙着笑,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你慢着点,什么事儿竟当得你这样,摔着可就……”
“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您还记挂着这些有的没有的,火都快烧到眉毛上了!”
呃?
景娴被容嬷嬷陡然的打断了话,且看着对方面上不光没带着一丝应有的喜意,反而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不由得有些错愕,可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容嬷嬷抛出来的炸雷,弄得一愣——
“爷在外头背了气晕过去了,这会儿吴书来刚刚把爷给抬回来,整个儿院子里都闹翻了!”
这是闹得哪一出?!
景娴所料得皆不错,虽然雍正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并不打算一时半刻的就拿那些个人开刀,反是准备徐徐图之,可说到底,得利的还是她,自然就犯不着跟着着急上火……只是她这千算万算都算无遗漏,却偏偏忘了一样,这俗话虽是说子最肖父,可那位爷却不像他老爷子那般耐得住——
从养心殿回乾西二所的一路上,弘历没少在脑子里回想那折子上的一字一句。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他皇阿玛虽然向来严苛,眼底里容不得沙子,可即便再看不惯他平日里的行事,却也万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自己,更没必要空穴来风的去整治自己的后院……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那样有眼无珠,会那样识人不清,不愿意相信一向被自己疼宠的可人儿会是那副模样……这样两股全然不同的思绪在他脑中不停的对撞,冲击,让本就大受打击的弘历,更是觉得浑身上下的难受,如此之下,竟是还没等他想个清楚,问个明白,还在半路上,便身子一歪的昏了过去——
“这一时半会儿,奴才也探不到具体的,只知道四阿哥从养心殿出来之后就面色不好,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