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的他,与暗夜笼罩的他不同,可以让人看得清晰,看得明了。
他穿着一身青墨色的长袍,腰间系着的月银色云纹腰带,虽是暗冷的色调,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沉静内敛的味道。他及腰的乌发用也月银丝带束着,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混着月银色丝带一起飞舞……
晨光穿过云层,散下一抹金色,恰好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淡化了他眼底的阴郁,映出他墨色黑瞳中深不可测的思绪,他冰雕一样的俊脸上染了清晨的暖阳,也褪下了孤傲,更多了几分儒雅的温和。
他转眸看见了浣沙,顿时舒展眉峰,唇角扬起,冷酷的线条全部化作笑意,脸上那孤傲的棱角也化作轻柔温和的暖意……
那一瞬间,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寂静的,静止的。
兰候府的刘管家原本正准备为贵客引路,见贵客与大小姐两人默然相望,相顾无言,立刻快步上来为他们引见:“宇文公子,这位是我们大小姐。大小姐,这位是宇文公子,夫人的贵客。夫人留他在府中小住些日子,还特意交代让您多多照应,莫要怠慢了公子。”
宇文楚天?!
原来,他就是宇文楚天,让浣泠恨不能将所有美好的言辞都用在他身上的男人,也让无数女人倾心以待的男人……现在亲眼所见,她才明白,浣泠形容他的言辞并不算夸张,他的确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男人。
只是,若他是宇文楚天,他为何昨夜会出现在兰侯府,是为了找浣泠么?他又为何会叫她“小尘”,小尘是谁?
努力掩饰好所有的疑惑,她欠身款款施礼。“原来是宇文公子,幸会。”
宇文楚天也微微点头,嘴角噙着云雾般飘忽不定的笑意,“兰小姐,当真是幸会!”
面对宇文楚天含笑的眼神,涣沙莫明地一阵心慌意乱,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总之,就是心绪纷乱,难以平静。
接着,她又听见宇文楚天问道:“兰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近日无法安睡,被噩梦困扰?”
闻言,浣沙又是一怔。
她虽听闻宇文楚天医术非凡,可断想不到他如此心细如尘,只看她脸色,便知道她被噩梦所扰,或许,是有浣泠告诉他的吧,依浣泠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
眉目轻抬,她看着宇文楚天,微微浅笑,“昨晚的确没睡好,受了些惊扰,希望以后不会了。”
宇文楚天自然听出她意有所指,却没有多言,从贴身的衣襟中取出一个刺绣的香囊递到她眼前,“这囊中是我配制的安神之药,随身带着,可治疗忧思多梦,心绪不宁。我想兰小姐可能用得到,便送与你吧。”
香囊已递到她跟前,药香轻轻飘散,清淡怡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她不由自主接过香囊放着鼻端细闻,这味道似花香非花香,似药香又非药香,她似乎在哪里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又低头细看这药囊,柔滑的锦缎上绣着的一片桃花林,片片桃花,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真是片片有情。足见绣这桃花的人极为用心,一针一线都凝着细腻的情思,怕是只有为自己心爱的人才能绣出这样的桃花……
她正欲归还,抬头却见宇文楚天随着管家离开,走向后院的方向,而她刚刚竟然一无所觉。
第一章 旧梦无痕(四)
犹豫了一下,浣沙将香囊收紧衣袖中,走向厅堂。香囊不急着还,此刻她还是有些担心娘亲。
透过开启的门,她看见娘亲正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泛白,茶杯在她手中不断晃动,几滴茶汁溅到她手上,她却恍然未觉。
“娘。”她移步而入。
兰夫人闻声,忙拭了拭湿润的眼角。“沙儿,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看到宇文楚天了……刘叔说您要留他在府内住一段时日。”
“是。”
“为什么?刚刚您不是还反对浣泠和他接触,现在怎么让他住进侯府?”涣沙细细观察着兰夫人的神色,她虽看上去十分平静,但眼眸中泛着微红,“娘,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没有事……他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子,此次来京城办事,得知我住在这里,特意过来探望我。”
“您留他在府中小住?”
“是的。”
自从浣沙有记忆以来,兰夫人从未留男人在府中过夜,就连萧潜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您不反对他和浣泠在一起了吗?”
“他只是小住几日而已,我并无他意。”兰夫人伸手拉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将宇文楚天安排在你对面的墨竹园,可能对你有些不便,不过我与他父母交情颇深,你只管当他是兄长,倒也不必太拘泥。”
“嗯,我会的。”
“还有,浣泠心思太单纯,你要多留心点,别让他和泠儿……接触太深。””
“娘,您放心,我会留心的,我一定不会让他伤害浣泠。”
见娘亲的眼神还是有些恍惚,涣沙总觉得宇文楚天的这番“小住”并不简单,她犹疑好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道:“娘,您可曾听说过,宇文楚天身边有个叫小尘的女孩儿?”
其实以她向来淡漠的性子,极少关心别人的是是非非,可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弄清楚缘由。害怕浣泠受到伤害是自然的,但除此之外,似乎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很期待一个答案,很想知道宇文楚天对着她的那声动情的呼唤,究竟是为了谁!
“小尘?!”听到这两个字,兰夫人猛然抬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沙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浣沙仔细看看兰夫人的表情,试探着缓缓道:“昨夜,宇文楚天曾来过后院,刚巧遇上我……”
“他来过兰侯府?!”
“是的,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只是一直叫我‘小尘’,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娘,您知道小尘是谁吗?”
兰夫人沉吟良久,“是宇文落尘,他的妹妹。他们父母早亡,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
难怪他昨晚那么温柔,原来是对待自己的相依为命的妹妹。有这样一个哥哥,宇文落尘一定很幸福。可是,一想到他说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涣沙不禁心头一寒。
“那宇文落尘现在何处?”
“三年前,她正准备嫁给天下第一庄的陆穹衣时,莫名失踪,从此再未露面。”
“陆穹衣?可是那个天下第一庄的少主?”
兰夫人点头。
在江湖,天下第一庄名为无然山庄,因为天下无双的陆家剑法而被尊称为“天下第一庄”,备受江湖中人尊崇,而作为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陆穹衣,身份地位可想而知,他的未婚妻莫名失踪,这件事听来有些不可思议。
“宇文楚天的妹妹莫名失踪,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宇文落尘失踪后不久,宇文楚天便去无然山庄找陆穹衣,还把他打成重伤。据说当时要不是陆老庄主求情,陆穹衣怕是性命难保。”
“哦,这么说来,宇文落尘的失踪与陆穹衣脱不了干系。”
“或许吧。”
“可是,娘,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相像到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都会认错了人?!”
“也或许,因为宇文楚天太过思念妹妹才会认错吧……”兰夫人轻描淡写道。
“娘,既然他能对妹妹如此情深意重,想必这宇文楚天也是个重情之人,我想,这种人虽然冷漠孤傲,一旦动了情,也必定是至死不渝的,对不对?”
兰夫人笑了,笑容特别忧伤。“对,就像你父亲一样,动了情就是至死不渝!”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娘提起父亲。
有些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会不停地提起他,仿佛时刻都在想着他,但很快她就会忘记了。
而有些女人从不提及她的爱人,因为她不必提起,也永远无法将爱人在记忆中抹去!
涣沙遥望天际,不知天上的父亲,可曾挂念过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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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娘亲聊完,浣沙离开前厅,缓步向后院走。
知道了“小尘”是谁,她心头的疑虑解开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心,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仿佛还是笼罩着一层迷雾,总觉得这宇文楚天隐藏的太深,让她无法看透,却又忍不住想去探究。
一阵清淡的暖香从衣袖中散出,她从衣袖中取出香囊,指尖触摸着上面的桃花,她忽然又一阵心悸。这三年里,她的心绪一直平静如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掀起波澜,即便是她心仪的萧潜,也不曾让她有过如此强烈的心慌感。
不知不觉中,她已走过长廊,转到了闺房门外。与她的住处不远,正是墨竹园。这所闲置已久的别院现如今热闹非常,丫鬟下人在管家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都是为安置宇文楚天而忙碌。
想起娘亲交代她要照应一下宇文楚天,而他又是浣泠的心上人,她便转身走进了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