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看见楚天呆愣地站着门前,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陌生火热,她似乎有种不安,但有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身要走,她急忙喊住他:“哥,你回来的正好……”
他离开的脚步未停,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些声音:“哥,这水有点凉,你再帮我烧些热水呗!”
“嗯。”他应了一声,脚步还是没停,头也没回。
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给她烧水了,他才慢吞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一手试着水温,一手将热水小心翼翼倒进浴桶里。
他的样子很专注,比看书,比练功都要专注,专注得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狡黠地一笑,伸手撩起一股水柱,直直地溅到他身上,等他在专注中警醒时,青白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
“你?!”他瞪着她,表情尴尬又狼狈。
难得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很有趣,又泼了他几次。按常理说,以他的反应速度,一定能躲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今天的反应迟钝得难以想象,转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汤鸡。
她笑了,笑得极灿烂,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盛开。
他忽然也笑了,他笑得时候,霁云淡去,红日敛艳,她的眼里唯有他的浅浅一笑。
“是不是很凉快?要不你也来洗一洗吧,很舒服的。”她挪了挪身子,给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她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
“你们!”门外传来裘叔的大叫声,打破了暧昧的宁静。他的表情似乎很愤怒,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转为了平静。
“楚天,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
那个燥热的午后,裘叔和楚天关紧房门聊了很久,落尘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也把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她坐在房里昏昏欲睡时,他们才聊完。
“哥,裘叔找你什么事啊?”她问。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有若无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裘叔说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了,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间睡……”
说完,他低头收拾他的东西。
落尘一把抢过他准备拿走的衣服,“不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是……”
三年前,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隔出四个房间来,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多余一个做了楚天的书房。那时候,他们本应分房睡了,可是落尘每晚都会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着呼唤他,他担心她,所以谢绝了裘叔的好意,每晚陪着她睡。
可如今她已经快十四岁了,出落成了聘聘婷婷的少女,而他也快十六了,懂了很多事情,纵使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纯如白纸,可是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和伦理纲常的。
“……小尘,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哥哥不能总陪着你。”
“为什么不能,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是你哥哥,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总要嫁人的。”
“那我不嫁人了!”
“你……”
“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那如果我死了呢?”
她想都没想就答:“我就跟你一起死!”
听到这句话,他久久无法成言,感动于她愿意生死相随,也感动于她对他至真至纯的依恋,但这些感动背后,他也有种深切的担忧,就像裘叔说的,她太过依赖他,这种依赖终究会害了她。
他愿意照顾她,愿意让她这一生寸步不离地追随,可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他遇到意外,他也想让她追随吗?他当然不想,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为了值得她活下去的人。
“小尘,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我们不能睡在一个房间,让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谁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们。”
“裘叔呢,他怎么看我们,你也不介意?”
“裘叔最通情达理,他才不会乱想我们。”
面对她的任性,他别无他法,只得狠下心来:“好吧,我告诉你,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睡了,你总是抢我的被子,总是把我挤得无处安身,还有,你总是动来动去,惹得我睡不安稳,小尘,我以后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睡觉,你明白吗?”
她看着他,看到眼睛湿润,眼泪在眼眶中汇聚,最后一滴滴滑落她的脸颊。
“小尘,对不起,我不是……”
她摇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帮他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最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崭新的被子,上面绣着一片桃花林,虽然绣工粗糙,片片桃花却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低声说:“这是今天刚缝好的新被子,你最近又长高了很多,原来的被子太小……”
他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落在他肩上的泪水的温度。
他忽然有点恨自己,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那么纯粹真挚的,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生死别离,她只在乎他的感受,只要他说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
他明明知道,却刺伤了她。
第六章 情愫暗生(三)
他最终还是与她分了房。
炎热的夏季,蝉鸣声总是没完没了,吵得人无法安睡,楚天站在窗边,看外面皎洁的明月,直到天亮。
他知道落尘也一夜没睡,因为她若是睡着了,一定会做恶梦,一定会在梦里哭着喊他,她一整晚没有哭喊,所以,她一定没睡。
清晨的早饭依旧是落尘煮的白粥,清淡的米香,入口却不再清甜,泛着丝丝的苦涩。楚天抬头细细端详着对面的落尘,她与往日一样,嫩黄色的衣裙明媚照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光洁的脸庞莹若浩渺,只是眉目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所以他无法读懂她的情绪。
吃过饭,他去和裘叔采药,她也还和往常一样忙碌,洗衣做饭,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午后,她还是陪着他去练剑,双手托着下巴,远远看着他,等着他。
他哄她开心时,她也在笑,弯着眼睛,眼底都是他的影子。
到了晚上,她也还是会在他看书看到疲惫时,为他准备一碗白粥,暖暖地提醒他:时辰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心中重重地抽疼了一下,他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小心地握住,“小尘,你昨晚睡的好吗?有没有做恶梦?”
她笑笑:“睡得挺好的,你呢?没有我打扰你,是不是睡得很好?”
他也笑笑,点头,“确实很好。”
外面的风起了,吹开了窗子,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为他关严了窗。“时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嗯,你今晚早点睡。”
“知道了。”
她走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白粥,粥的味道比早晨的那碗更苦涩,难以下咽。
这一晚,他又是一夜没睡,几乎翻遍了裘书所有的医术,想要找到可以治愈梦魇的方法,一无所获。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灭,落尘房里的油灯也燃了一夜,跳跃的烛火在窗纱上映出飘飘忽忽的暗影,是她坐在窗前,低头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去她房里给她送东西,她正在梳头,镜子里照出她含笑的脸,肤色胜雪:“哥,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早么?我看天都大亮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你以前都要睡到辰时才会醒。”
“哦,那我回房再睡会儿。”他走到窗边,将一大早釆来的天竺葵放在她的窗前,正看见她窗边的小桌上放着未绣完的香囊,片片花瓣,绣得精巧细致,绣工大有进步。
“咦,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她问。
“天竺葵,我看它挺漂亮,猜你会喜欢,所以采了些给你。”他说着,走到镜边,在鬓角插上一朵天竺葵,艳丽的紫红色衬得她脸色好了许多,不那么苍白了。
“嗯,好香啊!”她笑着,黑眸那一抹光亮中掩不住幽暗。
其实,他宁愿她伏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或者打他骂他怪他怨他,他都能承受,他就是不喜欢看她现在这样,装作一切如常。
他从落尘房里出来,正遇上裘叔,裘叔看看他紧锁的眉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小尘现在不适应很正常,时间久了,她慢慢就会习惯的。”
他点头,“我明白。”
裘叔递了个布包给他,“这些书你收好了,有空看看。”
“是医书吗?”
“呃,算是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懂了。”
他点点头,“多谢裘叔指点”。
那晚,他仔细读了裘叔给他的所谓医书,草草翻了翻上面的文字和图解,他便恍悟了裘叔所谓的“该懂之事”。阴阳平衡,天地交泰,这些隐讳的男女之事他原本是略知一二的,今天看了书上详尽的细节,他才知道其中竟有那么多的奥妙,书中描绘的蓬莱仙境之感,更是看得他体内一阵阵热血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从身体里汹涌而出一样,他越是拼命克制,越感到头脑发昏,甚至有些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