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细听,只听见裘叔的声音问道:“东西我已经封在瓶子里了,一日内不会干涸。”
然后,他听见女孩儿纤细柔美的声音答:“裘叔你放心,我今日之内一定会带回去给哥哥。”
裘叔又问:“他为何要这个?”
“我也不清楚。”
楚天听见女孩儿的脚步声渐近,她似乎要离开,他正想转身躲避,却听见裘叔又叫住她:“这两个孩子,就是宇文孤羽和陆琳冉的遗孤吧?”
女孩儿没有回答。
“我这几日仔细研究过那孩子的血,发现他的血液异于常人,至热亦至寒,百毒不侵,只有服过火莲才会这样……”裘叔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想不到,当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莲,救活了陆琳冉,两个人还剩下这样一双儿女。只可惜,他们隐居避世多年,终于还是难逃此劫!”
女孩儿也叹了口气,“我临走前,哥哥还交代我说,你与宇文孤羽曾是旧识,莫要告诉你他被杀的消息,免得你感伤往事……你到底还是知道了。”
“唉!夜枭想除去的人,哪有逃得过的?这一天,迟早而已……”
“裘叔,你没事吧?”
“没事,你快走吧,再迟,这瓶子里的血怕是会干涸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女孩儿说完,便如轻身一纵,似一缕轻烟飘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裘叔坐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叹了一声又一声。
过了很久,他才拖着一条跛了的腿一步步离开旧宅。
之后,宇文楚天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他不知道裘叔和那绿衣女孩儿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关系,他们和他的父母又有这怎样的牵连,但他从他们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裘叔一定知道很多他想知道的事。
……
第六章 情愫暗生(一)
那天的晚餐吃得格外沉默,楚天埋头吃饭,落尘只低头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裘叔则不时抬头,用一种无限感慨的眼神看着他们。
三个人用过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饭后,楚天帮忙收拾碗筷,落尘捧着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交给裘叔,“裘叔,我和哥哥三天之后就要走了,这些衣服我都给你洗好了,药铺里的灰尘我也帮你擦干净了,我走以后,你别忘了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裘叔抬眼看看落尘低垂的眉目,眼角竟有些湿润,“你们一定要走吗?”
落尘扭头看着哥哥没有表情的脸,咬咬嘴唇,默默点头。
“现在正是乱世,战乱不断,你们两个孩子去哪里都找不到安身之所。”裘叔顿了顿,看向楚天,“若是你们不嫌弃我这药铺破旧,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吧。”
见楚天仍不言语,裘叔又道:“楚天,你从小练功,自然不怕长途跋涉的辛苦,可是小尘身子弱,跟着你到处流浪,忍饥挨饿……”
她忙说:“裘叔,没关系的,我撑得住的。”
裘叔伸手摸摸小尘的头,干瘦的指尖微微颤抖。
宇文楚天终于开口,“我答应过父亲,要带小尘去苗疆找一个人。”
听出他态度的坚决,裘叔知道多说无益,默然起身拖着半跛的腿离开房间。
今夜,清辉如水,冷月如霜。他清晰记得,当年他离开妻儿也正是这样夜晚,他以为他们很快还会见面,不想,这一别便是数年……
仰起头,他将思念的泪水逼回眼眶,幽幽自语道:“这个时辰,孟漫也该把东西送到了吧。”
此刻,一骑快马疾驰过九曲盘旋的山路,马蹄下掀起的沙尘模糊了骏马的影子,只依稀见到一袭纤巧的人影骑在马上,白纱巾遮住了她半张面容,露出一双明媚胜月光的眼,腰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玲珑,淡绿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长发在马上舞动,飘忽若梦。
骏马绕过嶙峋怪石林,飞越过千仗高的石崖,最终踏进一望无际的山谷。
山谷深处,依稀可见一幢黑楼,临水而建,拔地而起,棱角分明如重山层叠,瓦砾斗数,气势磅礴。九曲连回的长廊将一汪湖水分割成数幢清楼,层层云叠,不见其首尾。沉重的色调如同暗峡中的一道魅影,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不会有人看见它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夜枭的“重楼”。
骏马跑至重楼门前,骤然停住马蹄,嘶吼了一声。马嘶声还未停,楼门已从里面打开,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他们均身配长剑,黑袍披肩,黑纱遮面,眼中无半点情绪。
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道:“你回来了,左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好。”少女点头,足尖轻点,翻身下马,飞身掠进重楼。
重楼内没有一丝光,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很快走到了重楼的西殿,梵水殿。
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左护法,孟漫到了。”
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守卫推开门,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只见门内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男人,身着墨色长袍,腰束墨色缎带,一把青松剑显得他气度不凡,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与他交谈,见孟漫进门,微微颔首。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参见左护法,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他对旁边人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上前,唤道:“哥,你要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裘翼山说,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
孟饶接过,仔细看了看瓶子。
“哥,你要这个做什么用呢?”她禁不住好奇心问。
“我也不清楚,是门主吩咐的。”
“门主?!”听见这两个字,孟漫的声音顿时紧绷了起来,“门主回来了?!”
“嗯。我先把东西给他送过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哥……”她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人更加急促的声音:“左护法,门主要你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孟饶隔门问道。
“副门主被杀了。”
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纹丝未动,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
“据说,死在紫清剑下。”
“紫清真人……好,我知道了,我即刻去见门主。”
“是!”
来人回去复命,孟漫迫不及待问,“哥,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副门主死了!”
“你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孟漫还要再问,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道:“我先去见门主,你去断崖等我。”
……
断崖,两个相距十几丈的万丈高的悬崖毗邻,一处是重楼的入口,一处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脚力极好的马,否则无法跨越。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必须要跨越这断崖。
从很小的时候,孟漫便喜欢来这里,站在断崖之上,她常常想,如果当年哥哥没有飞跃过这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少年。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宇文楚天吧?
她从小在夜枭长大,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人,一种是被杀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种人——没有被杀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个肃杀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那幅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今天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闪动着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让重楼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气沉沉……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哥。”她回头,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副门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非烟吗?就凭林非烟,怎么会……”据她所知,那林非烟不过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后来因为与人私通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为她貌美,怕是没人会记住她。
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孟漫还奇怪,杀鸡焉用牛刀。
“他死了,你很奇怪吗?”孟饶冷笑道:“他未请示门主,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冉夫妇,如此僭越,门主却未处置他,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