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将手中折扇收起,板着脸道:“会!你若是不肯收下,我一定会很生气!所以你无论如何必须多挑几件才行!”
梁凤歌的眉梢轻轻跳了一下,朱卿卿知道他不高兴了,可她此刻就是要让他不高兴,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贪图人家东西,稍后还回去就好。他不是嘲笑她没见过世面,觉着她丢了他的脸么?她就是没见过也面,就是穷死了怎么地!朱卿卿托着腮,将手在漆盒里拨弄了几下,看准了一颗桂圆大小的明珠,伸手去拿:“这珠子不错。”
梁凤歌冷冷地道:“把你的脏手拿出去!别污了人家的珠宝!你看看你那双手,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成日里在灰土面粉油锅里刨食,你拿这珠子去做什么?快别暴殄天物了。”
朱卿卿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果然不再是之前那双粉嫩白暂纤长的手,指甲剪得短到不能再短,因为劳作而粗糙裂口,放在这宝气森森的匣子里,的确是很不配。
陈公子不赞同地道:“小梁,你这样做可不对,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梁凤歌淡淡地道:“赶紧收了你那一套,她笨拙,爱把别人的话当真,我可不会。”言罢起身将朱卿卿的手从匣子里拉出来,拽着她道,“走了。”
“小梁,你何必如此小气?便是金屋藏娇,始终也有带出来见人的时候,难道你能把她藏一辈子?”陈公子也不生气,微笑着轻轻摇铃,马车便停了,梁凤歌拽着朱卿卿头也不回地往下走,丢下一句:“后会有期。”
陈公子笑了一声,示意马车继续驶动。
朱卿卿垂着头站在道旁,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强迫自己不去看梁凤歌,她怕她多看梁凤歌一眼就会忍不住更讨厌他。梁凤歌也不理她,一手拽着她的手臂,一边打了个唿哨,马蹄声响起,踏雪马跑了过来,看见主人亲呢地用头去擦梁凤歌,梁凤歌单臂抱住它亲热了一会儿,拉住马缰示意朱卿卿:“上去!”
朱卿卿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配合,她想着,若是他再说点什么,她一准儿要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回击过去。该怎么说她都已经想好了,可惜梁凤歌并不和她多说,见她不肯配合直接就将她拦腰抱起扔到马背上去,朱卿卿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抱住踏雪马的脖子,刚稳住身形回过神来就破口大骂:“梁凤歌……”
“吵死了。”梁凤歌干脆利落地把手臂塞进她嘴里,“不解气就咬吧。”
朱卿卿狐疑地回头看着他,但见他半垂了眸子,神色淡淡的,仿佛让她咬的不是他的手臂,又或是,让她咬他的手臂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可是那只手臂整个儿都是梁凤歌的味道,清清淡淡的青草香味里间杂着淡淡的汗味,朱卿卿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热得她不知所措,她使劲儿把他的手臂甩开,愤愤地擦了嘴唇两下,瞪着踏雪马的鬃毛陵怒地道:“你以为你是谁呢?你让我咬我就咬啊?”
“不咬是吧?你可别后悔!”梁凤歌将手臂从她两边肋下穿过去,抓住马缰一用劲儿,踏雪马扬蹄直立,朱卿卿便结结实实地砸进他怀里去,后脑不知是碰着了他哪里,生疼生疼的。最可恨的是梁凤歌就此将她搂得紧紧的,让她全身都不自在。
随从的人马整齐有序地跟了上来,朱卿卿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男人如此接近,便扭动着身子没好气地道,“让我下去,我自己会骑!”
“不许乱动!”梁凤歌低喝一声,似是有些羞恼地怒道:“没你的马!你是想和其他人共骑还是想被我系在马后拖着走?”
朱卿卿看不到他的脸,却本能地知道他很生气,同时还很烦躁,她当然不想和其他人共骑,她又不认识他们,但为什么不和人共骑就得被马拖着走?她自己走不行啊?
梁凤歌突然在她腰间掐了一下,用的力气不太大,却让她惊呼着颤抖起来,那滋味太可怕了,痒痒麻麻的,半边身子都跟着酥麻了。梁凤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许捣乱,不然就一直掐你的痒痒肉。”
朱卿卿敢怒不敢言,踏雪马已然飞一般地往前奔了出去。刚开始朱卿卿还处于全神戒备的状态,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奈何敌不过疲倦,连着在马背上颠了两个时辰后,她的双腿已经被磨得受不了了,又酸又痛,掐一下都不会有太多的痛感。梁凤歌等人却还全神贯注地往前赶路,人和马都没有多余的声音,除了马蹄声和呼吸声之外,只有偶尔突然出现的探子报平安。
“累了就睡吧。”难得梁凤歌这样忙还记得关照她一下,“还要再往前跑一段才能停下来歇一歇,你要是硬撑着后面肯定支持不下去,这可不比得你在周家骑马玩儿。”
朱卿卿的眼皮重逾千斤,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黏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困。当初她跟着朱老五徒步而行,彻夜奔波逃命,比这个更辛苦得多吧,可是她夜里就从来都没睡死过,都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清醒过来的。她记不得梁凤歌在她耳边又说了旬什么,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一声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无比漫长,无比香甜,朱卿卿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丝绒毯子一般的夜幕里群星闪烁,空气里漂浮着山野特有的清冷味儿,踏雪马走得又慢又平稳,她窝在梁凤歌的怀里,身上裹着他的玄色披风,半点不觉得冷,又暖和又安心。很久没有达样睡得沉了,朱卿卿撑起身来,掩住小巧的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骨头都酸痛得要命,不正确的睡姿果然还是很伤人的。
“睡够了?”梁凤歌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大概是一直忙着赶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听在朱卿卿的耳里却让人格外不安,他离她太近了,几乎就要无孔不入。
“睡够了,谢谢你。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挑事惹你生气。”朱卿卿努力坐直身子,试图离他远一点,温暖的披风从她身上滑下去,山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梁凤歌不知是听见了不想理她还是没听见,总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催动踏雪马加速。
其实朱卿卿有时候已经看不懂梁凤歌了,他和她小时候熟悉的那个梁凤歌既相像又不同,她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威胁恐吓她的时候,他通常不放在心上;她以为他不会怎样的时候,他偏就冷言冷语地尽挑着难听的话说;她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就不气了;以为他不气的时候他偏偏就在生气。
约莫是大家都已经大了吧,他始终是小梁将军,终日跟着父亲上阵杀敌、处理外务内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却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只是一声谢是不够的,她不该仗着从前的情分这样和他别扭生气。既然决定要跟着他去兴阳府,她就不能再任性,不然难保不会再有一个周嘉人把她赶出去再弄死。
朱卿卿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清醒过,她非常认真地重复道:“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在所有人都弃我于不顾的时候你来了,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我会记一辈子的情。”
梁凤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真的么?这样有良心?”
“当然是真的。”朱卿卿恨不得赌咒发誓,却听梁凤歌淡淡地道:“朱卿卿,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若真的是别有用心,你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朱卿卿闭紧了嘴。被他识破了,她的确是有拿话挤对他的意思,如若他是为了食谱而来,她只怕是不能让他满意了。一则,她不知道祖父说的是不是食谱的秘密;二则,哪怕那就是食谱,她也不能轻易说出来。不然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靠什么来傍身呢?
一阵夜风吹来,朱卿卿瑟缩了一下,梁凤歌把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语调平静地道:“你有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她能直接问他是不是为了食谱而来的么?好像不钱,他一定会否认,朱卿卿聪明地换了个方向:“你真的和朱悦悦她们商议好了,在园子东后墙下等我的吗?”
梁凤歌回答得干脆极了:“是。可惜你太蠢,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朱卿卿不明白了:“你既然能在义阳侯府里来去自如,为什么就不能像在义阳侯府里一样亲自带我出去?那样我也不会因为担忧而自作主张了。”
“因为那天晚上我没空。”
朱卿卿怎么也想不到梁凤歌的答案居然是这样,下意识又理所当然地问: “你干什么去了?”问出来又后悔,做人要自觉,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该打听的,便又赶紧道:“你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我父亲中箭受了重伤,有很多要紧事必须抓紧处理。”梁凤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朱卿卿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这样。
“梁凤歌已经走了,好像是他爹出什么事了,今天一早就走的……”朱老五抓了她之后的第二天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惜她一直过得提心吊胆、自顾不暇、朝不保夕的,见着梁凤歌之后又因为太高兴而忘记了这件事,都没有问候一声的,实在太过失礼,也太没人情味。朱卿卿真心实意地和梁凤歌致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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