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卿卿的脸顿时羞得滚烫,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因嘴唇颤抖而不成句。
梁凤歌说完那一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沉默地盯着那块被咬了一半的肉饼发怔。
朱卿卿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地努力让自己笑着道:“我知道了,小梁将军。”怎么办呢,她这样郑重其事,人家却不稀罕,那就只有自觉一点了。
小梁将军?梁凤歌猛地抬眼看向朱卿卿,朱卿卿竭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很灿烂。她当初在周家寄人篱下是迫不得已,而且美梦也被人无情地戳破了,母亲说得对,做人必须要有骨气。她没什么用,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
梁凤歌定定地看了朱卿卿片刻,薄唇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朱卿卿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无情地讥讽打击她了,谁知梁凤歌很快又垂了眼,自嘲地笑笑,把酒杯推到一旁,拿起那个咬了一半的肉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每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朱卿卿觉得背脊生寒,梁凤歌这个人最是小气不过,她得罪了他,这会儿他不和她计较,稍后一定会报复来的。她虽然很饿,却不敢拿碗筷吃饭,就怕才刚喂进嘴里去,就会得他一句: “你不是很有骨气的么?怎么还吃这嗟来之食?”那时候她是要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呢?都不好看。
梁凤歌吃完一个肉饼,脸上一直绷着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抬眼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不吃么?出城之后要一直赶路,没空停下来吃饭,到时候可别喊饿。”
朱卿卿踌躇着不动,梁凤歌也不劝她,只顾埋头吃饭,他吃起什么来都很香,就连青菜叶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是无上的美味。朱卿卿的馋虫被勾上来了,肚子咕噜噜地叫,不知不觉就汪了满嘴的口水,眼睛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她最喜欢的红烧栗子肉上瞅,想想就甘美多汁啊,要是浇一碗在米饭上,得有多好吃!
梁凤歌放下筷子,取帕子擦净了嘴,冷淡地道:“还有一盏茶的工夫给你吃饭、换衣服、解手,我不会多等你一刻半刻,你随意。”说完径自走了出去,看都不看朱卿卿一眼。
朱卿卿默立片刻,坐下去拿起筷子开吃,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有本事就别受人家的恩惠,别跟着他一起出城,既然做不到,还是清醒一点的好。
红烧栗子肉只动了一筷子,朱卿卿记得梁凤歌同样也喜欢这道菜的,她不由有些疑惑,难道是这家店烧得不好吃?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甘美的味道立即化在了嘴里,实在再美味不过,比之当年朱家的厨娘烧出来也不差。那么梁凤歌应该是长大后口味变了,她心安理得地把一碗红烧栗子肉就着香稻米饭和青菜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不光是整个人都有了力气,就连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好像她即将面对的一切未知都不再那么恐怖了。朱卿卿心情很好地拿了一旁的包裹换了一套男装,再跑去茅厕里把自己放空,洗了手出来,只见梁凤歌神情严肃地站在角落里和两个年轻男人低声说话。
朱卿卿猜他们是在说要紧事,就不敢靠过去,规规矩矩地拎着包袱站在原地等待。梁凤歌很快结束谈话,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朱卿卿赶紧跟上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低眉垂眼地跟在梁凤歌身后。
梁凤歌领着她七拐八弯地走进一间客栈,客栈大堂里散散落落地坐着七八个人,见他们进去就热情地打招呼:“常爷来了。”
梁凤歌顿时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地和这些人打招呼,热情地称兄道弟,好像彼此非常熟悉的样子。
朱卿卿猜不出这些入究竟是什么来路,只知道他们都说得一口好官话,听上去非常舒服,同时也觉得他们的下巴总是习惯性地往前抬着,总是一副有些瞧不起人的样子。
寒暄过后,一个中年男人对着梁凤歌行了个礼,笑道:“我们公子等常爷有些时辰了,这就走吗?”
梁凤歌郑重其事地还了那中年男人一礼,同样微笑着道:“这就走。”
大堂里的人就全都站了起来,有人赶了马车出来,楼梯上蹬蹬蹬地走下一个人来,人未到,声先到:“常贤弟真是准时。”
朱卿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一身做工精美的米色纱袍,腰间垂着青色的玉佩,面目清秀,观之可亲。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朝她看过来,眼神犀利。见是个眉清目秀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小书童,便朝她微微一笑,跟着梁凤歌并肩说着话往前去了。
客栈外停着一辆气势非凡的马车,有小厮跪伏在地给那位被梁凤歌称为“陈兄”的男子做脚凳,朱卿卿看到这里,心里隐约有数了。她曾听得周家人闲谈,说是天下大乱,京中的皇族却还不思进取,仍然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这样拿人做脚凳的派头,她们家从前不曾有过,梁家不曾有过,周家也不曾有过,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从京城里来的世家贵族吧?
梁凤歌转过头来看着她:“还不赶紧跟上?”
朱卿卿赶紧收回思绪,忙着去找梁凤歌的踏雪马,当然不能找到,就又觉得自己真是笨,梁凤歌乔装来救她,又怎会骑着暴露身份的踏雪马来呢?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梁凤歌骑的是哪匹马啊,真不是她不想做好这个小书童的,她只好无辜地看着梁凤歌。
梁凤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上了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朱卿卿很难为情,略微挣扎了一下:“我自己走。”她不是没想到居然是和这姓陈的同乘一辆车么?
梁凤歌不客气地一松手,她就咕噜一下狼狈地滚进车里去,那个姓陈的哈哈大笑起来,朱卿卿气得脸都红了,飞快地坐起身来,默默给车主行了一礼就缩到角落里去生闷气。姓梁的给她等着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梁凤歌跟着进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在他那位陈兄身旁坐了,微笑着道:“舍妹不懂事,让陈兄见笑了。”
“陈兄”饶有兴致地看了朱卿卿一眼,道:“女孩子是要哄的,似你这般粗鲁,总是要被讨厌的命。”
梁凤歌笑笑,拿话略过了。
朱卿卿继续缩在角落里生闷气,她是为什么突然就和梁凤歌生了气的呢?好像是因为她说他不学好,他就不高兴了,还连妹妹都不让她做了,小时候他初次见着她,可是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喊“妹妹、妹妹”的。
谁稀罕啊,喜怒无常的家伙。朱卿卿决定不再生气,瞪圆了眼睛悄悄打量这车里的装饰,越发相信这个“陈兄”就是从京城里来的,不然这边的人家谁会将“一丈毯千两丝”的宣州加丝毯用作车厢里的地毡?晴天也就罢了,雨雪天气一脚下去就是个泥印子,太糟蹋了。
朱卿卿感叹着,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尽都落入到两个男人的眼里。那位陈兄笑了起来,低声和梁凤歌道:“看来令妹觉得我太过奢靡浪费了。”
梁凤歌微微一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朱卿卿听着又不顺耳了,只是碍于自己和梁凤歌都不过是借用人家的车,不想做那个没眼色惹人厌的客人,便假装没听见,故意将手摸着车壁上垂下来的璎珞赞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美的东西,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啦。”虽然还不如她自己结的好看,但是梁凤歌这个人一向极爱面子,她越表现得没有见识,他就越憋屈。
陈兄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梁凤歌的肩头一下,道:“可真是个妙人儿。”
朱卿卿暗自送他一个白眼,不过才刚见面就知道她是个妙人儿?男人果然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东西。
梁凤歌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再顽劣不过的。要不是她调皮,也不至于闯下这么大的祸。”
说得好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朱卿卿背对着他,用沉默表示她和他其实一点都不熟。
马车停下来,有人在外轻声道:“公子,到城门了,义阳侯长公子守在门外等着送您呢,您看……?”
陈公子淡淡地道:“我身子倦怠得很,不舒服。”
外面安静了片刻,男子大笑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就知道陈兄一定会躲,但是这杯酒,你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来人啊,把酒送进去!”
两个美婢捧着打开盖子的漆盒进来,里面满满都是明珠宝石美玉,真正珠光宝气。陈公子笑了,挑开车帘探出头去,声音里透出几分愉悦之情:“有劳宗源兄,这酒真是好酒,我极喜欢。”
两个美婢恭敬地放下漆盒退了出去,马车再次启动,朱卿卿这才发现自己背心里透出了一层薄汗。她悄悄去看梁凤歌,恰逢梁凤歌也在看她,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里头闪着不明意味的光,就好像,会把她吞了一样。
朱卿卿的心狂蹦乱跳起来,竟然忘了把目光收回来,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梁凤歌,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脸莫名其妙地热了。
忽听陈公子道:“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不错,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合适的见面礼,姑娘自己挑些拿去玩吧。”
朱卿卿这才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彬彬有礼地道:“多谢公子美意,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转眼瞧见梁凤歌已然将目光收转回去看着窗外,整一个目中无人的轻慢模样,由不得怒火顿生,笑颜如花地将话锋一转,“我若是不收,想必您也不会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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