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彭衡三十五岁左右,长得甚是齐整,见三主审竟长揖不拜。宗扬恼了。问道:“彭衡见下官为何不拜?”
彭衡笑道:“你也是天子门生,我也是天子门生,凭什么我要拜你?”
宗扬大怒,对两边衙役喝道:“打他跪下!”
两边衙役中出来两人,每人对着彭衡的后膝盖一踢一脚,彭衡稳不住。竟自跪下。
宗扬又问:“彭衡。你可知罪?”
彭衡倔强说道:“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宗扬冷笑道:“此时你还指望头上还能带顶子么?来啊,摘掉他的官帽,脱掉他的官袍。”又有衙役上来。三下两下卸了他的官袍。宗扬问道:“此时你可知罪?”
彭衡答道:“欲将治罪,何患无辞。想彭衡无非写了几首歪诗,要说文字狱什么的,满清以来,彭衡也不是首例了。想当年雍正在时,江西正考官查嗣庭,出了一个试题。系是大学内“维民所止”一语,经御史参奏,说他有意影射当今皇上,这一句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维民所止,无非是讲天下百姓有屋住,能有什么影射?又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论呢?可是偏偏有人讨好雍正爷。说“维”和“止”字。却是雍正爷两字下身,是明明将“雍正”两字。截去首领,敢是想革皇上的头么?不是悖逆是什么?可怜查嗣庭未曾试卷,立命拿解进京,将他下狱,他有冤莫诉,在狱中气愤而亡。雍正依旧不解恨,还要将他戮尸枭示,长子坐死,家属充军。说来彭衡这种歪诗,要和文字狱扯上关系,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要说起雍正朝的文字狱,那是多不尽数了,除了彭衡说的这起案子,还有一件更玄的。当年浙江有名士吕留良,却是前明遗老,生平著书甚多,手下有弟子名叫张熙。那日张熙在家听闻雍正严酷,又闻什么内夏外夷。那日突然异想,要撵了满人,重迎汉人为帝。可是一介书生要怎么成事?
他和师傅曾静商量了一下,想道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大宋岳飞后裔。那岳飞是抗金名将,而满清前身正是后金,所以一门心思认为可以说动岳钟琪,继而造反清廷。
说做就做,张熙抱着这种想法,昼行夜宿,奔到陕西,问明总督衙门,竟来求见。门上兵士将他拦住,张熙说道:“我有机密事要来报将军,敢烦通报。”说毕,从怀内取出名帖,递与兵士。兵士且将名帖拿入岳钟琪。岳军门一看,见上面写着:“湖南生员张熙。”心中颇为不解,心道,他是一个湖南秀才,来我陕西做什么?军士说道:“据他说有机密事要来禀告军门,所以特地前来。”
岳钟琪不知其意,只好召他进来。不一会儿,张熙入见,见了岳钟琪也不跪拜,只轻轻做了三个揖。好在岳钟琪身为大将,也不与他计较,问道:“你来此何干?”
张熙也不答话,且将谋反书信呈上。岳钟琪大致一看,脸色大变,喝令左右将张熙拿下。左右不知何故,不过总督命令,只好上前将张熙反绑。张熙面容镇定,倒由着他们绑了。岳钟琪下台让他跪下,喝问:“你这混账东西,竟敢忽悠本都督谋反?本都督念你一介书生,哪有这般大胆?敢是背后有人唆使么?”
张熙淡淡说道:“制军大人才糊涂呢?制军乃是岳武王后裔。岳武王始终抗金,随被奸臣所害,但终究名留千古。制军却背祖侍金,还好意思说小生么?”
岳钟琪大怒,愤然将张熙用刑打了几百杖。那张熙也只管哎呀哎呀地叫着,什么孔夫子,什么孔老先生,竟没有一句实供。
后来岳钟琪不得不用智计,说自己愿意谋反,诱因他说出实情,却把他师傅曾静和吕留良全供了出来。此案发生后,举朝震惊。雍正派李卫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命内阁九卿审案。当时,吕留良已死,被挖棺戮尸,遗书禁毁。而吕留良家属发配黑龙江,为披甲人做奴。当年曾有人传闻说吕留良女儿吕四娘,独独逃出,去山上学得一身好本领,后伺机进宫,杀死了雍正皇帝。当然,这后来的雍正吕四娘谜案就是野史传闻了。
雍正朝的两大文字狱,至今仍被人铭记,因为动则诛九族、十族,影响太大。原本之前只有九族,但当年雍正大怒,竟将吕留良的朋友弟子也算在内,凑成十族一并灭了。
好在,乾隆当政,还没有大肆搞文字狱,但前日见到密奏彭衡的奏折,龙颜大怒,竟要也开乾隆朝第一件文字狱来。其他不说,先拿首席军机大臣张廷玉弟子彭衡开刀,那张廷玉怎不战战兢兢?雍正朝时,张廷玉弟弟张廷璐恰是山西学政,因皇阿哥弘时求情,透露考题,被雍正杀死。当时举朝震惊,都以为皇上会迁怒到首辅大臣张廷玉身上,但雍正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深信张廷玉并没有参与此事,依旧委以重任。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张廷玉不是昔日的张廷玉,而如今的皇上也不是当日的皇上,要说能窥测乾隆的心思,张廷玉和诸位大臣还真摸不着头脑。
眼见彭衡倔强,宗扬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径直朝他摔过来,怒道:“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书,此时还想狡辩没有讽刺大清朝么?”
彭衡从地上捡起那本书,正是自己在邯郸当县令时写的《邯郸小窗记》。他把书揣进自己怀里,笑道:“有意思了,我的口长在我的嘴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的笔在我的手里,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堂堂大清朝,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人们有吃有穿,又怕人说什么蛮夷?”
堂上三大臣一听,甚为有理,心道,难道彭衡身上真有些邪功不成?此时,不能被他蛊惑,直接奔主题。于是,宗扬和傅恒、和亲王对视一眼,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那些诗集是你自己创作?还是有人共谋?”
这话问得就敏感了,三大臣的意思很明显么?彭衡你究竟朝中有没有同党,再特指一下,就是问你宗师张廷玉参与此事了么?好在彭衡人虽顽固,但身上还有一股子傲气,昂然答道:“这事只有彭衡一人做,和他人没有干系。”
和亲王还不放心,又问道:“你和你的老师张廷玉来往亲密吗?他可知道你的事情?”
彭衡不邪不正地看了亲王一眼,眼神中满是鄙视,冷冷说道:“王爷回去只管禀告皇上,彭衡虽是张相的弟子,但张相素来不喜彭衡,也就谈不上亲密了。此书只是彭衡一人所作所写,和别人毫无关系。皇上若要兴什么文字狱,彭衡一人承担就好。好在彭衡家中并没家眷,老娘去年也生病长辞人世。这乾隆朝的文字狱只怕没有张熙那时动静大呢。”
和亲王呵呵笑道:“那是最好,王爷我也不喜欢闹得动静大。既然如此,王爷我就代皇上传达旨意,彭衡听旨。”
原本听旨,臣民人等都得跪着,彭衡原本就跪着,倒省了这一道。和亲王起身宣旨道:“邯郸县令彭衡,因作诗数首讥讽朝政,罪不容赦,明日午时,枭首示众。其余人等,暂不追究。”
由此可见,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你们结党立派,朕先放过你们。不过,另一个人也成了党派之争的牺牲品。张廷玉这儿少了一卒子,鄂尔泰那儿也得牺牲一个,可让你们瞧好了,谁才是大清朝的统治者?L
☆、第0143章 惩治大臣党
话说乾隆处置两党的政策一向是:既不使一成一败,亦不使两败俱伤。整治了张党之中的彭衡,乾隆下一步立即将矛头指向鄂党。鄂党之中多以旗人为主,旗人仗着祖宗积存的那点阴德,多半不学无术,偏又居高狂傲。尔文恰是旗人中的代表。
尔文正镶黄旗人,从祖爷爷那代起就跟着太祖努尔哈赤了。到尔文这一代,多是朝堂重要人物。尔文承袭父职,做了考功清吏司考功郎中。考功郎中虽没有实权,但却是吏部第一要职之位,掌管京官政绩考核,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以及下上、下中、下下。清朝每年都会由考功清吏司对每个京官做政绩审核,成绩优异者赏,甚至加官进爵,成绩差者罚,也会调换现有的官位。
为了讨好这些考功郎中,多有大小官员行贿买考核的行为发生,以期得到一个上上、上中,至少混一个上下的政绩,这样起码不会被皇上黜职。那些期望得到升迁的官员呢,多半要大肆行贿考功郎中,得一个成绩优异好升官。所以考功郎中确是一个肥差,如果尔文老老实实做郎中,不寻衅滋事也不会晦气到斩立决的地步。
偏偏尔文和张广泗生有嫌隙。当初张广泗在京时,身为汉人竟也飞扬跋扈。一次,尔文坐着轿子正走在东直门街上,恰碰着张广泗也坐了八人抬大轿,耀武扬威地走过来。两人撞了个对头。这面尔文家的小厮不让路,冲着张广泗的小厮喝道:“你们家的主子是汉人,就该给我们满人让路。你先退两步,容我们老爷过去你们再走。”
那张广泗是何人,本就是生猛武将一个,一听这话。更加来气了,索性挡在路中间,谁也别想过去。两人对抗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由闻讯而来的鄂尔泰劝解各让出五十步才算过去。
从那时起,尔文就和张广泗叫上真了。两人同朝为官,只要张广泗说对的,他一定会说错;只要张广泗说错的,他一定会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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