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发火间,张继贤捧腹进来,脸上似乎痛苦难耐,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吴蝎子见了,问道:“张御史这会儿才来?可是晚来半个时辰了?”
张继贤双手捂着肚子,弯腰说道:“吴大人,可别说了,昨日在得月楼,你掉进茅厕再没出来。剩下的饭菜全让我一个人吃了,到现在腹内还在剧痛。吴大人,可害苦我了。”
吴蝎子怕众人听见。忙使眼色说道:“张御史说什么话?我何曾去得月楼喝过酒来?”
张继贤竟也学他昨日样子放了一个响屁,说道:“难道吴大人昨日不曾这样放屁么?或者是吴大人一向放屁放多了,竟不记得了?”
吴蝎子假作不明白,正色说道:“闲话少说,张御史快回自己的位置坐好,准备今日的折子吧。皇上发话。我们这月的折子还没有上月一半多呢。众御史加把劲。努力想想怎么写折子吧。”
一御史难过说道:“每天哪有那么多折子上,想参奏也得有内容啊。昨日我在京师各大员门前,盯梢盯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生生没有逮见一个言谈举止失常的。”
另一个御史也说道:“就是啊,虽说我们都察院干的就是参奏人的活儿,可也不能硬逼人参奏啊。”
吴蝎子恼了,愤然说道:“皇上有心整治吏治,此时正是我们都察院在皇上面前显政绩的时候,哪能人浮于事,白让皇上小看了我们?说参奏就参奏。每日上的折子不能下三十折,至于折子上要参奏谁,大家各自想办法去。”
此时,张继贤也泡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吴蝎子走到他面前,敲敲他的桌案说道:“我说张御史。你来得别人晚。还要喝茶到中午么?”
张继贤摇手说道:“上折子那是他们要做的事情,最近几个月我另有事要做。”
吴蝎子以为他又要上秘折。忙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张继贤慢慢呷着茶,轻描淡写说道:“我不是还要扫茅厕么?我说吴大人,以前咱都察院每人每月扣五十文钱,说要找杂役打扫茅厕,这钱都到哪儿去了?怎么连个扫茅厕的杂役都没了呢?”
吴蝎子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做你的事罢。打扫茅厕是退衙后的事情,在衙内,你还是要上折子的。平常不是数你折子多,今日也有江郎才尽时候?”
张继贤呵呵笑道:“吴大人可抬举我了。说真的,我肚内可有一大堆的折子等着上,只要吴大人不扣押我的折子,继贤尽可以写三五十折来。”说着,张继贤放下茶,桌上摆好折子,研磨濡毫,立时就要写一本上惊皇上、下惊天下的豪折来。
见他动真格的,吴蝎子真怕他在背后弄鬼。于是,悄悄在旁边桌案上坐下,时不时往这里撇上一眼。张继贤刚写了一个皇字就停笔不动了,慢慢地喝着茶,埋头思索。吴蝎子等了半刻,心中恼火,不由催道:“你写完了没有?”
张继贤说道:“正要写,大人何必遮着掩着,一起来看如何?别等继贤写完了又被大人揭开偷看,很没意思。”
吴蝎子正要说,谁偷看你折子来?又想,这时和他较真也没必要,且看他奏什么来。吴蝎子果真挪过来,看张继贤在折子上奏道:“臣闻云贵总督张广泗恃功倨傲,在云贵省内欺压苗民,纵军奸淫苗家子女。臣又闻张广泗平苗跋扈,甚至抢人子女。但有伟功,岂能欺压良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民!怎能由一人作恶,两省受难。臣张继贤切望皇上以天下百姓着想,撤张广泗云贵总督之职,回京待罪。”
吴蝎子一见折子,果真一惊,心道这厮感情是得疯病了么?否则就是驴心熊胆!心比驴子笨,却空有一颗熊胆包天。这么大的事儿,这么赫赫有名的大员,他竟也敢参奏。想那张广泗是何人?原随本朝相爷鄂尔泰出征,乾隆元年,首平苗民,为乾隆盛世抹下第一笔浓墨重彩。此时,皇上正要他坐镇云贵,一方节制,就连鄂相张相都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凭你一介小御史,就想参倒他?
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要说张广泗可是朝廷重臣,可你既然这么奏,我也不能拦下来。你且奏上去,看皇上怎么说。”
下午,吴蝎子立派人将都察院折子上交给军机处。随后,派人打听宫中动静,后来听宫内太监说道,皇上看过后,虽没说什么,但留中不发,谁也猜不透皇上的意思。
吴蝎子心道,皇上虽没有惩治你,但终究给你记着呢,你早晚等着吧。
宫内养心殿,乾隆正伏在案上审批折子,傅恒侍立在一侧。突然,乾隆抬起头问道:“傅恒,你说鄂尔泰和张廷玉这两人咋样?”
一听此言,傅恒心中先是一惊,他难以揣测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不能不回答皇上的问题,只好中规中矩答道:“鄂相做事勤谨,张相为人本份,傅恒看来,两人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否则当初先帝爷在时,也不会如此重用两人,指名要将两人列入贤良祠。”
乾隆点头说道:“我听说鄂尔泰家中养着一条老大狼狗,专门用来谢客用的?”
傅恒答道:“臣也知道。位极人臣者,多半生怕人嫉妒生馋,这也是保全名节之道。臣也多次想找鄂相喝酒,都被他家的大狼狗给吓回去了。说来,鄂相这一招可谓明智之举。”
乾隆冷笑一声说道:“若要名节,只靠养条狗就能阻止大臣分派各营,结党营私么?”乾隆指着桌上一折子说道:“你看这本折子,奏彭衡所著之书中多有违禁之言。你可知道彭衡身为邯郸县令,却是张廷玉的弟子?”
傅恒诧异道:“张相身居要枢四十年,手下弟子无数,傅恒也数不过来呢。”
乾隆甩过来一本书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傅恒忙拿过来一看,见书上圈圈点点很多,什么“虽然清风好,只是腥臊多”、“中原斯文尽被蛮夷毁”~~~傅恒只看了两页,就感觉冷汗直下,这才知道皇上大怒的原因。原来,自大清世祖定鼎中原后,汉人多半不服,时有讽刺蛮清蛮夷之说。所以自大清建国北京后,对各项书籍中文字严加审查,一旦有违禁之词,立即抓捕入狱。
乾隆怒道:“就这种文字,算是什么东西?让朕面上很好看呢。”
傅恒半个字也不敢说,心道乾隆虽说看似谦谦儒雅,实则心里很有一份自负不亚其父雍正。此时一字说不对,天下恐怕又要遭受一场文字狱浩劫。
乾隆又说道:“还有鄂尔泰手下尔文,身居考功郎中,竟敢擅自扣留贵州省密折,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像他们这样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什么事情做不出?”
傅恒终于算听出些名堂。原来,军机处现有两名首席军机,一位是鄂尔泰,一位是张廷玉。两人各自为政,手下皆有一帮交往甚密的臣友。皇上最忌讳大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如今看皇上态度,似乎对两人党派之争很是嫌憎。
傅恒正要说什么,乾隆又怒道:“文字这个东西最是祸害百姓。想当初,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就是文字的能耐。朕原本想做一仁孝之君,所以登基以来,处处宽容执政,可是宽松执政并不是要由着他们胡来。你去军机处下诏,传朕的旨意,将彭衡捉拿进京,朕要好好审问他。”
傅恒恭声答是,忙后退出了养心殿。L
☆、第0142章 三大臣审讯
军机处正好两军机大臣都在,听傅恒进内宣了这么一道旨意,立即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像他们这样久居要枢,又深谙官场规则,听风立即就是雨,心知皇上要拿两人开刀了,快步来到养心殿,忙着要见皇上表白一番。
乾隆听报说两大首辅都在殿外呢,于是让高无庸宣进。张廷玉先开口说道:“禀报皇上,臣听傅相说了彭衡的事。彭衡实在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他是我取的举人,鄂相取的进士。可是他到我跟前,说鄂相身边都是满人,实在可气,矫情自大。我心说我和鄂相原无芥蒂,他在我跟前说人不好,到鄂相那里势必要说我不好。后来他被发到邯郸当县令,老臣也不怎么和他见。”
鄂尔泰也表白说道:“要说尔文,却是一干将,算是满人中很得力的人才。皇上知道,满人不怎么热衷文学取士,多半是因公承袭。这尔文却是雍正八年的进士。臣见他精明伶俐,又颇通文才,所以谏他去了考功司。要说平日,臣也不怎么和他来往,只是偶尔满人宴会中,会见得一面,打个招呼。”
乾隆冷冷一笑说道:“你们急着进来要做什么?朕说你们怎么了?如果其心正,又何必忙着来剖白?”
两人只闷声不语。乾隆这话却让人无话可接。若说无关系,明摆着皇上认为他们确有关系;若说有关系,那皇上岂不是对他们更怀芥蒂。
乾隆发了一通火,说道:“朕乏了,你们跪安吧。”两人只好郁郁而回,静待邯郸消息传来。
在紧张不安中,彭衡最终被从邯郸押到京师。乾隆派顺天府大臣宗扬、和亲王弘昼和军机处大臣傅恒一起审讯。三人齐聚顺天府大衙,宗扬为主审,和亲王和傅恒却是陪审。三人坐好。宗扬命将彭衡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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