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王妃笑意更浓,“世子妃料想的极是,正是为了此事,怎么说咱们也是王府里的一家人,世子在外多年,同王爷父子间的情分或许是淡了一些,但毕竟血浓于水,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最后还是咱们自家人脸面上无光。至于那日赏梅会上的事,说到底终究是棋儿和娇儿几个私交较深的小姐妹间的妄言,唐突了世子妃,我已狠狠教训了她们一番,如今她们正想借个机会同世子妃你当面道歉呢,所以啊,我就想着不如明晚的赏灯会咱们就一起去,世子妃以为如何?”
白素锦神色未动,缓缓呷了口茶,而后慢慢抬起头看向杜王妃,粲然一笑,“王妃好意,自然不能辜负,那就这么说定了吧,我在太白楼定一桌酒席送到王府来,一同用过饭后咱们正好去赏灯。”
“如此甚好!”杜王妃当即欢颜应下。
从王府出来后,白素锦当即派人去太白楼定了席面。其实镇北将军府那边早就派人来问上元节赏灯是否同行,本来打算就和周慕寒两个人去看看,所以白素锦当时就婉拒了,这会儿也省了再跑一趟。
到家的时候周慕寒竟然已经回来了,白素锦有些意外,“怎么回来这般早,不是和外祖他们去见三公子了吗?”
周慕寒正躺在暖阁的躺椅上看话本,见白素锦回来了索性将书册往手边的檀木方桌上一扔,“不仅沈凌青,顾延卿也跟着来凑热闹,后来索性将二舅兄也喊了来,他们一群人聊得热烈,我这个牵线人自然就功成身退了。”
想想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周慕寒一个人兴趣缺缺的场景,白素锦不禁莞尔。
“回王府了?杜氏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素锦见周慕寒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态,纤眉微挑,走上前去坐在躺椅的实木把手上,手臂撑着周慕寒的肩膀,打趣道:“没想到大将军竟这般耳聪目明......”
周慕寒就势将白素锦半揽入怀,神色间浮上一抹肃杀,“防人之心不可有,更何况是防着那人?敢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我定然不会轻饶。”
好好一张俊脸,每每提及某些人时直奔扭曲的架势,白素锦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伏在他耳边故意压低声线说道:“知道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是什么吗?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汲汲营营费尽思量想要得到的、想要固守的,却如细砂一般生生从指缝间流失掉,生无可依,看不到一丝希望,却又求死不能,日日时时刻刻受着绝望的煎熬之苦,这......才是无尽的痛苦。”
白素锦动了动身体半靠在周慕寒的肩上,看着鸡翅木杌架上那叶翠花鲜的水仙,悠悠说道:“靠鲜艳年华和虚伪构建出来的荣宠,有朝一日崩塌开来,到底是何种光景,就让咱们一起开开眼界吧。母妃也好,你也好,外祖一家也好,隐忍多年,咱们总该先收些利息才好,也不枉千里迢迢回京这一趟。”
自母妃离世后,这些年来,周慕寒听惯了也受惯了来自身边人或耳提面命、或亲情挟制、或旁敲侧击所灌输的隐忍意志,第一次,有人竟然站在自己身边,甚至是自己身前,为着母妃、为着自己讨还公道。
这是自己挑选的家人,是这辈子会永远在一起荣辱与共、甘苦共享的人,是自己的良妻。周慕寒觉得此生最明智的一件事,便是在路过白府大门口前看到白素锦的那一刹那尊重内心的悸动最后握住了这双手。
在外人眼中,他许她金书铁券后院独享,为她赚得诰命加身、享有世子妃尊荣,他们都以为是他在纵着她,宠着她,可是,他却再清楚不过,自从两人大婚后,她的全然信任滋养了他干涸殆尽的心,热了血,活了魂,除了报仇,生命中又有了旁的念想和希翼。
与她给予的相比,他能回报于她的并不多,只有一颗赤诚的心,和一个足够让她自在生活的身份和空间。若是这点东西也要被人觊觎、染指,那无疑是在戳他的逆鳞!
“你打算如何来收这笔利息?”片刻的沉默后,周慕寒尽力压抑下心头的悸动,沉着声音问道。
白素锦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双眸,双唇微启,“不是有人哭着喊着、想着念着要进咱们那荣亲王府吗,呵呵,佳节之际,难得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不如就搭把手,成人之美吧。”
周慕寒一愣,领会到白素锦话里的意思后,大脑袋登时埋在白素锦颈间,笑声从压抑慢慢变得肆意张扬。
怎么办,他就是喜欢媳妇这种你给我挖一个坑我就给你盖一座墓的手段!
晚饭前派去跟踪的探子又来禀报了一次新的发现,饭后两人前情后事合计了一番,算是拼凑出了杜王妃她们的打算。白素锦不得不吐槽,设计人的伎俩能创新创新吗,后世的宫斗剧里要用烂了的梗了!
念着第二天有场大戏要演,周慕寒很有良心地没有折腾白素锦,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上元节免早朝,两人起得晚了些,补足了睡眠,脸色自然格外好。
用过早饭后,白素锦跟着周慕寒先到宫里给太后请安,得知他们进宫,周慕寒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白素锦便在霍太后这边陪着她说话儿,本想着稍后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没想到皇后倒是先一步来了太后这边,三人聊了小半天,午饭也就留在霍太后这边用了。
午饭过后没多久,周慕寒就到霍太后这边接走了白素锦。宫中上元节有晚宴,本来王族世家也要出席,但先帝在世时喜好清净,不愿铺陈排场,况且每年还有一次年宴,索性就免了他们出席宫中的上元节晚宴,各自在府中过各自的。文宣帝即位后也将这一做法沿袭了下来。
两人从宫中出来后直接回了王府,虽然素日不在府中住着,这回却没再怠慢,听竹苑内早早就挂上了各式精美的花灯,几处穿堂廊下还挂着蟠螭灯,夜幕初垂,花灯早早被点亮,白素锦和周慕寒踏着满院的灯光走向芙蓉苑,太白楼的席面已经准时送了过去。
周慕寒难得没有给脸色看,甚至还耐着性子同荣亲王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整个席间荣亲王兴致颇高,竟然在散席后也加入了王府外出赏灯的行列。
阖府的人整装之后浩浩汤汤往着门口走,刚出了二门,正赶上门房的伙计来报,说是汝阳王府侧夫人带着表少爷和表小姐到了。
杜夫人恍然,看了看走在一侧的白素锦微微笑着说道:“汝阳王府的太夫人潜心礼佛,这两年上元节各房各院都是自行结伴赏灯,往年她们娘三个都是同咱们府上同行,我也是忙晕了头,一时没想到,竟忘了提前和世子妃说,若是有什么不便的话,不如就让她们自行去吧!”
白素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豁然说道:“王妃多虑了,哪有什么不便的,人多也热闹些,还是如往年那般一起吧。”
说罢,白素锦暗下扯了扯周慕寒的衣袖,当然,虽然她已经很“低调”动作了,大家还是没有忽略到她的动作,以及周慕寒明显拉下来的冷脸。
杜王妃报以感激的笑意,回手暗下掐了身旁周娇的手臂一把。周娇察觉到杜王妃的警告,垂眼敛去浓浓的敌意。
白素锦毫无所知一般跟着杜王妃上了马车,一行人速度缓慢地绕过永宁大街,直奔城南十三桥。
十三桥,顾名思义就是由十三座桥沟通的一处街肆,京城内有名的经营古玩墨宝商铺的聚集地,街肆建筑古色古香,如今被璀璨多姿的花灯装扮,岸上的一片火树银花与桥下的缓缓流动的河水相映成影,宛若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城南十三桥备受京中望族世家女眷们的钟爱,不仅灯景辉煌,更重要的是这一区域基本上被划定为相对独立的专属赏灯区,避免了贵妇贵女们被三教九流之辈唐突。
灯会之时,十三桥的古玩铺子如白日一般照常营业,女眷们在街上赏灯,男人们就在铺子里把玩古物墨宝,各得其乐。
荣亲王府一行人在十三桥附近下了马车,而后女眷们相携游赏,男人们则跟着荣亲王进了常去的博古阁。临分开前,周慕寒尤是不放心地叮嘱了白素锦几句,惹得旁观的几个人不禁眼红。
“世子妃当真是好福气,能博得世子爷如此欢心。”陆知棋照着姨母和母亲耳提面命的交代恳诚地和白素锦道过歉后,感慨地说道。
白素锦无视她手下紧扯着帕子,赧然笑道:“大将军此前婚事多有波折,是以这才对我多加照拂,我这也是平添来的福气。”
听到白素锦这么一说,想到周慕寒早前赫赫有名的“克妻”传闻,再想到自己的胆怯,陆知棋一颗心悔恨得宛如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翻炸。如果当初不听信传闻,如果当初能毫不顾忌地迈出那一步,那么即使这个表哥与姨母之间再有嫌隙,自己在那般情境之下毫无芥蒂地同他在一起,那么,今天能享受他关爱和拥有那尊荣身份的人便是自己了!
一步错,百步错!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幸而还有机会弥补!
宽大的衣袖内,陆知棋双手绞紧帕子,咬着牙鼓励自己。
饶是那一世看过再多记载古时上元节灯会的资料,也不如此时置身其中来的形象生动,各式各样的花灯巧夺天工,宽敞的街头有舞龙、舞狮等百戏节目,戏台上更是生旦净末丑各角轮番登场,登桥而望,装饰着花灯的游船缓缓行驶在河水中,水面上的河灯随着水流缓缓而动,依稀还能听到撑船人悠悠的小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