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咱们几家都来苏府观礼,这会儿请你过来,就是想说说最近一段日子市面上原麻和生纱抬价的事。此事由锦丫头你名下的织造坊和广蚨祥挑起来的,所以,二叔觉得你该给个说法。”
白二爷说这话时脸色很是不好看,语气也硬得很。
白素锦眉峰微挑,瞧了这个便宜二叔一眼,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而后丝毫不掩饰地冷声道:“二叔这话说的未免过于偏颇,私自抬高原麻和生纱订购价以此来挖走小荷庄织工的人,可不是侄女我!”
没料到白素锦上来就撕破脸,四家家主脸面顿时阴沉得滴水。
从决定来观礼的那一刻,白素锦就没准备和他们弯弯绕绕兜圈子,左右都是谈不拢的事,何必浪费时间!
况且,他们不仁在先,还指望自己跟他们讲道义?呵,可笑!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动了双桥三个村子的手脚,相信也没打算背着我们小荷庄,既如此,今日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白素锦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欺到头上,我也不是胆怯懦弱之人,这一点,二叔应该再了解不过。花綀是怎么弄出来的,相信秦东家和汪东家再清楚不过,这工艺本就是属于我庄子里织造坊的,有人用手段抠走,我为什么就不能回手反击?所以,二叔,你让我给什么说法?我没必要给说法,只想说的是,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你——”白二爷被堵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要牵涉多少同行跟着遭殃?!”
白素锦淡淡扫了白二爷一眼,“二叔高义,侄女不过一介女流,上无父母荫庇,图的不过是小聚家财傍身而已,偏偏天不遂人愿,便也只能一搏,但求图个痛快。”
堂里坐着的四人脸色阴沉,心中百感交集,秦汪两位家主后悔当日一时功利,为了亲近苏家废了小荷庄的契约,苏平后悔那时默认了秦汪两家的做法。
至于白二爷,却隐隐有了心惊。这个侄女,自从大嫂去世后就一门心思打理着庄子和两家铺子,在府里俨然是透明人,即便后来闹出退婚、高嫁的事端,在自己心里,也不过是个女娃子,还能折腾出大天来?
结果,今天就见识到了。
看看苏平和秦汪两家家主的脸色,白二爷默默偃旗,闷声喝茶,左右白家没织造坊和布坊,这番折腾没损失不说,还能借着原麻和生纱涨价田产和地租赚上一笔。
早知道白家没人能挟住白素锦,可没想到连维持脸面的对话都做不到。
苏平心里一沉,止住旁的想法,敛下脸上的郁色,稳着嗓音问道:“那不知世子妃如何才愿退一步?”
白素锦看了看他们三人,唇角淡淡一勾,“两种情况。一,从我织造坊里解约的所有织工,永不为任何一家织造坊所用。二,那些个织工,用可以,但是,从今日开始,哪家坊里出了花綀,第一年,我小荷庄要抽取花綀纯利的四成,从第二年起,每年减一成。”
“那你能保证,短期内不会将花綀工艺泄露给外埠商家?”秦五爷沉着脸问。
白素锦唇角微抿,当即回应:“不能。”
某三位家主登时气结,尤其是其中两位,几乎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那容我们商量一番,总还要与行内其他家商量。”
汪四爷这话,真有意也好,拖延术也罢,白素锦根本不在乎,起身告辞离开。
“夫人,那小娃子,看着怕是要难将养。”回程的马车上,夏妈妈低声对白素锦说道。
整个洗三礼,白素锦始终并未上前,远远瞧着,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脆弱得吹口气都能伤到似的。
都说母凭子贵,可母弱,则子多艰。
“防不胜防。”白素锦幽幽感慨,“所以,最稳妥的法子,便是不必去防。”
想到府里供放的金书,夏妈妈心下叹息,这世上能做到如大将军那般的,又有几人?
稚子无辜,白素锦为他觉得惋惜,但也不会挂心。那一世起,白素锦就是个冷情冷心之人,仅有的温情也只尽数用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值得自己在乎时,白素锦可以百般容忍迁就,可一触及底线,被清出自己在乎人之列,白素锦可以彻底绝情,从她那时如何对待陆扬和关宁就知道了。
被说成自私也好,寡情也罢,白素锦自认做不得暖气,去无差别温暖人。
从苏家回来,小荷庄的收购计划丝毫未变,此后数天,苏秦汪三家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复,白素锦讪笑,重利在前,岂能轻易放弃。
有白素锦“不差钱”的豪言壮胆,许大管事领着两位大掌柜放开手脚抢原麻和生纱抢得舒爽,可几家欢乐几家愁,被临时征用到致用堂那边的梁铎梁管事却愁得大把掉头发。
没有愿意来书院教绘画的先生啊!
梁管事该走的后门都走了,最后被逼得没法,顶着被东家责备的压力,三天两头到将军府报到,弄得白素锦现在“望梁管事而还走”。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到来让白素锦得以解脱。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奉命来临西筹办周慕寒与她大婚的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郭大人,郭焱。
这次他身负调令而来,擢任户部户部川省清吏司仓科郎中。
前脚刚到衙门报了到,郭大人后脚就到将军府递了拜帖。
“大人不怕被人背后议论攀附将军?”前厅茶室里白素锦招待他用茶,说话也不客气。
郭焱丝毫不在意,这样的白素锦反而让他觉得相处起来更自在。
“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下官问心无愧,何惧无关之人口舌。”
白素锦啜了口茶,掩饰嘴角的弧度。
“自上次听夫人一席话,下官受益匪浅,回京后得祖父提点,更是豁然开朗。如今下官调任至此,日后还少不得叨扰夫人。”
嗬,一个月不见而已,刮目相看啊。
眼前的郭焱,眉宇间的清傲尽收,隐约透着股从容淡定,可看在白素锦眼里,觉得他最大的变化,就是脸皮明显厚了不少,也不知郭阁老究竟是怎么提点的。
“郭大人过于自谦了,不过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而已。眼下有一事,反倒还要请郭大人出手相助。”
拼脸皮厚,白素锦自是不遑多让。
世上之事,于一人来说挠头不已,于另一个人来说,却如探囊取物。这不,听完白素锦说完困扰之事,郭焱这般持重之人,竟当即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
果然,没过三天,郭焱便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先生已经请到,待到了临西后便引荐他与夫人见面。
白素锦当即派人将消息转告给梁管事,当天终于没再看到那张接连出现了数天的苦瓜脸。
自从赵士程和关河启程离开临西后,白素锦的心就没安生下来过,就连往日里最喜欢的胭脂燕窝粥和鸡汤面也提不起胃口,晚上辗转反侧烙人肉大饼,赵妈妈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给喂出来的几两肉几天就瘦没了,急得嘴角都起了火泡。
明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但事情一日未落定,白素锦心知,自己这焦虑的症状是好不了的。
将军府东园小书房内,刘从峰详细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林姨娘被接进苏家后,五少奶奶为避嫌,免了她日常问安不说,还破例辟了小厨房给她,房里、灶上的婆子婢子们都是经苏府大总管的手安派的。至于仁福堂定时上门问脉的大夫,是苏家家主亲自请来的,上一任老家主健在时便行走在苏家看诊,现今当家的大少奶奶身怀有孕时也是他给问的脉,所以,林姨娘所谓的胎位不正一说,苏府上下,无人怀疑。”
白素锦眉梢微挑,“能买通这样的人,我那个二姐也是好手段。”
买通问脉的大夫,颠倒黑白,好好的胎位愣给说成了不正的,诱着林珑私下偷偷熏草熏偏了胎,得亏林珑身体底子不错,母子熬过一劫。
“不过是一句胎位不正的诊断,只要那个大夫不说,这件事如何查,都查不到五少奶奶头上。这般胆大心细的行事作风,也的确是二姐的风格。”
老话说,不叫的狗最会咬人。白素锦这会儿觉得白家三房的人妥妥的就是这种性格。
“既然撬开了口,就不要让人丢了。只要他们敢在背后桶刀,我也就不介意给他们内外院各放一把火!”
林大总管与刘侍卫长瞧瞧对视一眼,飞速低下头去,心里不约而同想,自家大将军挑老婆的眼光果然毒辣!
杳无消息的煎熬下,北上的茶马商队先一步传回消息,濮茶终于打开销路,在着手商谈购马。
大历北疆以北鹘实力最强,蒙兀毗邻甘、宁、陕三地北部,夹存于大历与北鹘之间,大历开国初期高祖曾两次派重兵平复边疆,自此蒙兀被默认为大历、北鹘两国之间的军事缓冲地带,多年下来反倒因免受战乱而相对繁荣。蒙兀同北鹘一样,属游牧民族,马匹既是军事战略物资,同时也是重要的商品,故而没有大历那么严苛的政治限制,但就自由度上来讲,蒙兀显然比北鹘要优越许多,北上茶马商队这次的目标,就是蒙兀特产的蒙马。白记盐行第一批支付的三十五万两股金银,白素锦当即就拨了十万两到御风马场的账上,想起马场账房田先生入账时的呆愣反应,白素锦不禁替他心酸,明明是最赚钱的行当,偏生让自家大将军给败成亏损,也是够难为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