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一钩新月挂树梢。看着夏辰被人抱回来,乔氏惊呼着跑过来:“怎么这会才回来,辰儿这是怎么了?”说着伸出手臂便要接夏辰,可指尖刚碰到她却又迟疑了,就好像岑少泽抱着的是一块易碎的豆腐。
韩奇急切地道:“娘,先别问了,快替辰儿煮碗汤来,她出了许多汗。”
乔氏猛地醒过神儿来,扭头快步去了厨房。岑少泽把夏辰抱回她的房间,放在床榻上,替她盖上被子,十分体贴入微。
夏辰此时很虚弱,身上又极冷,想着自己现在是个‘小男孩’,也就没和他多客气。
韩奇蹲在床边颇为自责地道:“辰儿,早知就不让你去私塾了,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却不想你这头一天就把贾先生一顿好骂。”
“三舅舅,你都知道啦?”说出这句话,夏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细若柔丝。
韩奇点点头:“我们去接你时,贾先生连见都不肯见,是青竹告诉我们的,并且说你早就走了,于是我们立刻沿路往回找。”
夏辰心想那些苇子高的可达两米,大概是自己在河边睡着时,他们路过没看到自己,才错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岑大哥怎么会来?”
韩奇高兴地道:“岑兄还要在我们家小住几日呢。”
看着夏辰眼中带着迷惑,岑少泽道:“家父让我了解一下此地的民情,我去找乔先生,他介绍我来这边走走,说这里的人还保留着祖宗的传统,刚好奇兄说家中宽敞,于是我便来投宿了。”
韩奇道:“辰儿,就让岑兄住西侧间吧。”
夏辰眼睛瞪得老大,那她岂不是要与他共处一室了?所谓的西间和她的睡房中间就隔一小厅,心中不由得一阵别扭,却又不能拒绝。
前院正屋是祖父祖母住着,东西厢是大舅舅和二舅舅的,这院子的厢房要小许多,都只有一间卧房,韩香和韩奇在住。而岑少泽也算是贵客,总不好让他去住门房。
岑少泽微笑道:“辰儿没意见吧?奇兄明日要回书院,为兄就得请辰儿多关照了。”
夏辰闻此言嗓子眼一阵痒痒,干咳了两声:“咳,岑大哥尽管安心住下。”
韩奇道:“岑兄可是探花,辰儿你现在读不成私塾,只能在家自学,不明白的刚好可以问岑兄。”
夏辰扯扯嘴角,貌似这岑少泽也算是块炭啊,还是自己送上门儿的。
这时乔氏端了碗姜丝汤来:“趁热喝了。”
韩奇把夏辰扶起来,接过碗:“来,小心别烫着。”
乔氏瞪着儿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当舅舅的怎地不好好照顾外甥。”
韩奇有些委屈:“这也不怪我啊。辰儿他先回来了,我们又在路上错过了。”
乔氏道:“先回来了?私塾的先生长没长心!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走呢?万一遇上狼怎么办。瞧把辰儿累的,明儿非让你爹去找他说道说道不可。”
韩奇忙道:“娘,辰儿不去了,先生对辰儿不好。”
乔氏看着外孙苍白的小脸,眼圈红了红,轻拭了下眼角:“那咱不去了,咱们辰儿不用他教。”
岑少泽知道事情的始末,看到这情形简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在下可以给辰儿讲书。”
乔氏一眼立刻眉开眼笑:“怎么好麻烦岑公子呢,不过辰儿极是聪明,探花郎稍加指点便可。”
夏辰闻言差点呛着,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感动,外祖母简直太疼自己了。“外祖母,大舅舅可是给那先生交了束修的。”
乔氏道:“交了就交了,就当丢了。”
夏辰一听这话心里都要乐开花了,自己炒了先生的鱿鱼,又把学费送了别人,竟然就这么没事了。不过在这时代,不读书的人占多数,外祖母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喝了碗汤,身体暖了些,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张氏又送了一小碗面片来,还特意加了个荷包蛋。
吃过东西,天色已晚,乡村的人习惯早睡早起,外祖母、韩奇和张氏嘱咐她早点睡,便离开了。
岑少泽在床边的凳上坐下:“辰儿,现在觉得怎样?”
“舒服多了,岑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岑少泽道:“我习惯晚睡,你若困了,我这就走。”
夏辰一点睡意也没有,而她也想从岑少泽那了解些事。“我还不困,岑大哥陪我聊会儿天吧。”
“行啊,想聊什么?”
“岑大哥为何不问我碰上狼的事?”他应该好奇才对吧?
岑少泽淡淡一笑:“我自然很想知道那只狼为何没攻击你,不过我担心此时提及,你会后怕,所以……”
夏辰是有几分后怕,一想着被狼吃掉的惨状,谁都会怕,只不过她的心脏没那么脆弱,还有几分胜利的喜悦。她坐起身来:“我背着狼走了至少三里路啊。”
岑少泽一脸惊讶:“背狼?走了三里?”
夏辰给他讲了遇上狼经过,说罢方才觉得肩膀有些刺痛,之前混身都酸疼得厉害,所以没太注意,用手一摸竟疼得厉害,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岑少泽犹在惊愕,听到夏辰“嘶”了一声,忙问:“是不是肩膀被抓伤了,让我看看。”
“不用,没事。”夏辰自然不想让他看,虽然自己这身体还没发育,无所谓男女,可心理上她到底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岑少泽站起身:“我去拿伤药,要是真抓伤了,上点药很快就好,不然发起炎症就糟了。”
夏辰抬了抬手臂,发现衣服擦着肩头时,有一阵阵的刺痛感,想是真的抓伤了,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感染了会很麻烦,于是解开腰带,把衣领向两边褪下,露出肩头来。
果然几道触目惊心的瘀痕,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渗出点点血迹来。夏辰没有挑过担子,又是个孩子,肩头的皮肤本就极细嫰,莫说是坚硬的狼爪,就是轻轻挠那么两下也会像刮痧似的出现血点。
岑少泽取了药来,又把油灯拿过来放到凳上,自己坐在她身侧:“忍着点啊!伤成这样竟然都不知道。”边说着边帮她涂药。
药是膏状的,刚涂上时有点疼,然后便觉得一阵清凉,火辣的痛感随之减轻了几分。
上好药,岑少泽道:“把衣服脱了。”
夏辰闻言差点随手甩他一巴掌,扭头瞪着他。
岑少泽已站起身去拉被子:“要我帮你么?上了药就脱衣服睡吧,肩膀露出来一点儿就好。”
夏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怕衣服把药蹭掉了。“我还有点冷,就这样吧。”她仍保持着衣服半褪的样子躺下身。
岑少泽小心替她盖好被子,移开灯重又坐回凳上,握住她的手:“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夏辰发现他的手指很修长,手掌温暖柔软,于是由他握着,忽然想起贺无意常替她暖手,因为她的手总是很凉。人都说手凉没人疼,她心里一阵酸。暗自感叹这话不无道理,没人暖手当然会手凉,而没人暖手自然是没人疼。
岑少泽见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神情淡漠,以为她还是吓着了。“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极柔和,竟像是有催眠的作用一般,夏辰眼皮有些发沉:“岑大哥,我困了,你回房休息吧。”
“等你睡了我再回去。”岑少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孩子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他聪明,狡黠,直率,而他的眼睛特别明亮,乍一看天真无邪,可细看时,却又觉得隐藏着许多东西。听韩奇说起她的身世,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
夏辰已经睡着,只不过睡得很不踏实,不停做噩梦,出虚汗,一阵阵打哆嗦,这本是受惊吓和体力透支的并发症。
岑少泽不时用手巾替她擦汗,轻抚她的发丝,希望她能睡得舒服些。最后实再不忍心,干脆躺在她身边,轻拥着她小小的身体,抚拍着她的背。
夏辰梦到自己被狼群追赶,于是她拼命地跑,后来跑进了一片树林,林中极为黑暗,到处是荆棘白骨,阴风阵阵,呜咽如鬼哭。
跑着跑着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竟到了一个如仙境般的地方。白云浮玉,光摇烟霞,奇花瑞草,泉响溜清。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几橦楼阁掩映在山水间,琼香缭绕,瑞霭缤纷。亭榭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两只丹顶彩凤在空中盘旋,留下道道流光异彩,定睛细看一只绿羽多,一只红羽多,喙和头上的羽毛皆显金色,尾羽皆为七彩。
夏辰正看得出神,忽然天空乌云滚滚,闪电交加,瞬息间狂风大作,两只彩凤一阵惊慌鸣叫,声如利箭破风,响彻九宵。
夏辰亦觉得眼前浮起一片迷雾,雾色渐白,却越来越浓,最后像是云朵又像是棉絮般将她包围,柔软、舒适。
几声鸡鸣吵醒了沉睡中的两人,夏辰睁开眼睛醒过神儿时,差点又晕过去。
她的双手挂在岑少泽的脖子上,一只腿搭在他腰上,标准的八爪鱼姿势。而岑少泽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许是刚睡醒的关系,他的眼睛看起来特别清澈透亮,像是晴空下一汪碧水。夏辰总算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用秋水形容人的眼睛了。
因为一夜怪梦,她的大脑还有些混沌,疑惑着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待反应过来立刻坐起身,脸颊一阵发热:“你怎么睡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