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门板沉重关上。
门外,御穹挫败气恼,又不禁自嘲苦笑。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他,敢给他吃闭门羹。
门内,康悦蓉倚在门板上抵挡片刻,确定他不会敲门硬闯,黛眉才舒展开。
她在桌前坐下,默然端起桌上的茶盅,兀自拿起茶壶,水泠泠倒在杯子里,不是茶水,而是一杯冷凉的白水。
喝完水,她便在床上盘膝坐下,忙于练功。
这一切,都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不会再为任何人改变。
御穹在宫廊下静坐片刻,瞧着那门板良久,终于还是起身,对一剑和云端说道,“去芹妃寝宫。”
*
早膳,摆在花园的凉亭里。
青丹仔细验过了每一道食物,对主子颔首,恭顺俯首退到亭子外。
御蓝斯,锦璃,南宫恪,御之煌,御风,康悦蓉围桌而坐,独少了一位。
外面一声“皇上、芹妃娘娘驾到!”
锦璃和御蓝斯忙起身,康悦蓉也默然站起。
御之煌和南宫恪都无法行礼,还是坐着。
御穹进来凉亭,身后跟了裹着锦丝披风的芹妃。
芹妃一眼打量过康悦蓉,恭谨俯首,跪下行礼,“给姐姐请安。”
康悦蓉忙托住她的手肘,“芹妃娘娘折煞民妇!该是民妇给娘娘行礼。”
她一句民妇,生生刺得众人都没了胃口。
芹妃尴尬地忙道,“姐姐万万使不得,您若是给妹妹跪了,溟王与恪皇子恐怕定要了妹妹的命!”
锦璃哭笑不得,“娘娘,阿溟和恪,不是不懂规矩的,怎会要您的命?不过,娘亲自称民妇也不对,父皇也从未休弃过她,皇贵妃的封号也还在!”
芹妃握住康悦蓉的手,笑道,“溟王妃这张嘴,是从前太后都辨不过的。”
御风轻咳了两声,众人顿时噤声。
御蓝斯隐忍地腮骨微动,反手握住锦璃的手,拉着她率先坐下来。
御穹看了他一眼,“你母妃说,芹妃独自呆着,为父就把她接过来了。”
锦璃见气氛静的吓人,忙道,“芹妃娘娘,阿溟已经传话给伏瀛国师,他很快会带雪儿过来。”
芹妃微怔,顿时客气地笑了笑。
“这些时日,多亏得你们保护她。那丫头素来任性,给溟王和王妃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雪儿是他们的妹妹,关心她是应该的。”
御穹环住芹妃的肩,轻拍了拍,视线不着痕迹看了眼康悦蓉。
康悦蓉始终低着头,轻慢优雅地品尝锦璃为她准备的药粥。
调补气血的红枣,红豆,珍珠米,略加了药草与冰糖,熬煮的甜而不腻,香浓扑鼻,吃在胃里,的确比喝生冷的血舒服许多。
御穹轻咳了一声,见她还是不抬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道,“朕有话说。”
于是,大家都停下来,康悦蓉抬起头,手松了汤匙,还是默然垂着眼帘。
“朕刚刚颁下圣旨,太后册封的一众官员,包括洛清绝在内,全部罢免。
原来官员,因附庸太后,助纣为虐,罪无可恕,皆降***。
七日后,溟儿登基为皇,锦璃为后,之煌为逍遥王,恪为靖和王。
谨儿、无殇,琴儿,瑟儿,皆更姓为御,纳入皇室族谱,载入史册。
你们的祖父翱王,封太祖皇。
朕为太上皇,康悦蓉身为皇帝与靖和王生母,理当尊封为太后。
至于芹妃,封荣安夫人,位同亲王,赐官邸,可自由婚配他人。”
桌面上顿时一阵静默。
无人惊喜,无人谢恩,尴尬,寂冷,又诡异。
锦璃屏住呼吸,凤眸流转,看夫君,又看公婆,绞尽脑汁想和缓气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芹妃见众人都看自己,忙起身,跪下来,
郑重地说道。
“臣妾……谢皇上恩典!”
御穹随手扶起她,“以后,你可免跪。”
“臣妾怕,以后再没机会给皇上跪了。”
御风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看出他们是早已商定妥当,便未再多言。
芹妃仍是在康悦蓉和御穹之间坐下来。
“姐姐,臣妾人微,是没有资格多置喙的。不过,皇上这些年纳妃,皆是太后安排,皇上身为人子,身为血族王,要权衡后宫与朝堂,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姐姐离开,溟王殿下与恪皇子执着仇恨,皇上这些年也不曾忘了姐姐……”
康悦蓉波澜无惊地略低着头,温声说道,“荣安夫人,何必如此委屈?!”
这女子,前一刻挑衅,这一刻却恭顺有度,分明是心有不甘。
“夫人大可放心,民妇和皇上早就结束了。”
芹妃张口结舌,“姐姐……”
她的确委屈,且一腔委屈无处诉。
她之所以得宠,也不过是眉眼脸面,与面前这女子有几分神似。
然而,真的见到这女子,她才明白,这女子一身静雅如仙的气韵,是无人能及的。
自己连仅有的几分神似之处,也显得牵强。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溟王妃在她面前,不会自惭形秽。
所幸这些年,她拼命克制着,不至与其他妃嫔争风吃醋,闹得面目狰狞,惹皇上厌恶。
可她清楚地知道,身边这位帝王的心,从没有一日在自己身上。
他每日来坐一坐,不过是为图个清静。
雪儿,是她几番恳求,方才得来的。
他待人宽仁,怜悯她独居深宫,无依无靠,方才给她这个孩子。
可是这些,她若解释,恐怕停在康悦蓉耳中,亦是越描越黑,不堪入耳。
在御蓝斯和南宫恪,御之煌等人眼里,她这位芹妃,与其他妃嫔,也并无二致。
如今,被休弃,得自由,保得家族颜面,从此俸禄无忧,富贵太平,荣耀安和,何乐而不为?!
日后,她也不必再计较,女儿是否得宠,帝王是否专情于自己。
“姐姐,妹妹劝您,只是想让姐姐知道,皇上对姐姐,初心未改。”
“夫人,皇上与民妇之间,并非一人之错,民妇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康悦蓉,民妇嫁为人妇,早已没有资格当太后。”
御穹一掌拍在桌案上,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康悦蓉,你可以没有资格,但你无法否认,你是溟儿恪儿的生母!”
锦璃从未见过御穹如此龙颜震怒,他一双眼睛血红,连拍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都变成了森白尖利的鬼爪……她本能抓住了御蓝斯的手腕。
御蓝斯反握住她的手,看出母亲为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和南宫恪尚且镇静,脸色却都异常难看。
他们并非不知,父亲为何如此着急禅让皇位。
封妃封后,母亲自是不愿,唯独太后,是她不能拒绝,也不能否认的。
却没想到,做到如此地步,她还是执意不肯回来。
碍于御风在侧,御穹终究压下怒火,端起面前的汤盅,仰头喝尽和杯中的血,本是甘甜的味道,入喉却清苦难言。
“怎么?圣旨即下,你们还是无人谢恩么?”
御蓝斯起身跪下来,锦璃也忙跟着起身,在他身侧跪下。
“父皇,儿臣如今掌管莫黎城,已是力不从心,也总是冷落锦璃和孩子们,近来连番不幸,儿臣心中有愧,这皇位还是让……”
御穹直接打断他,“朕问过伏瀛,恪当皇帝时,政绩惨淡,横征暴敛,四处征讨,只能算暴君,血族是不能交给一位暴君的。而之煌……”
御之煌骇笑两声,“别,别,别……父皇就算让儿臣当,儿臣也当不了呀!纳妃纳嫔,儿臣还擅长些。不过,真要当皇帝,那些老东西恐怕个个都要劝儿臣,少纳妃,多为政,儿臣如何受得了?”
御穹俯视着御蓝斯,震怒地冷笑,“朕这几日捣药捣的,越来越不像皇帝了是不是?连你们也不把朕放在眼里!”
御蓝斯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起。
锦璃担心地扶住他的手臂,忙对康悦蓉恳求。
“娘亲,地上凉,阿溟腿不好,若是寒气入侵,恐怕伤势加重。这皇位,之煌皇兄不敢接,恪不适合,除了他,皇族里也无人适合。您不愿当太后,他不想您为难……只要您应了父皇的圣旨,阿溟便能起身了!”
康悦蓉挫败地叹了口气,这几个人,是要唱哪一出?!这戏,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璃儿,溟儿是为你和孩子们跪的。”
“平日阿溟处理政务,璃儿相伴左右,亦可形影不离。但是,娘亲……阿溟不提您,是不想娘亲难过。”
锦璃说着,轻晃了下御蓝斯的肩臂,亲昵问道,“阿溟,我说的对吧?”
御蓝斯抬手环住她的肩,“我们去亭子外跪着,别碍着大家用膳。”
“好,听你的。”
夫妻两人,似拿下跪,玩儿一般。
然而,御蓝斯站起身时,却身躯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锦璃夸张地啊呀一声,“阿溟,你还好吧?我就说,你腿不好,不能用力的……”
康悦蓉担心地看向御蓝斯颤抖的腿,看不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