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恪手把手地教着,见小家伙听话地照做,他的心便柔软起来,笑反而僵在唇角。
前世里,谨儿这般大时,也是胖墩墩的,胳膊腿儿上都是软软的肉。抱在怀里,暖的一团欢喜。
可,他教谨儿学习飞翔时,他总是抵触,他说东,他便往西,他说上,他便往下,他说慢,那小子反而越快……却是到最后,也学会了飞,对他的憎恨却有增无减。
再后来,那小子不必他带着飞,便能飞很远。
那一日,谨儿破天荒地,缠着他教习飞翔。
偏偏,他和佟诗灵有约。
他寻了借口,借故阅兵而拒绝,飞过玉鳞江赴约,却没想到,谨儿会尾随在后。
年幼的他,不动声色地藏着,隐着,憋着怒火,以超脱年龄的沉静,等着抓他!
他与佟诗灵的亲热欢爱,打情骂俏,一起寻猎,都被他看在眼里。
正在他与佟诗灵躺在床上,一边分食着人类的血液,沉纵欢爱时,小家伙才杀气腾腾地挥着剑劈过来,要杀了他和佟诗灵。
那血淋淋的罪证,铭刻在他小小的心里,他满眼仇火,誓要杀他,给他的娘亲讨个公道。
他明白,不管自己做多少,这恨都无法磨灭。
带着苏无殇从半空里落下,见儿子长剑朝自己劈过来。
他忙抱无殇躲避,南宫谨倒也没再紧追不舍,怕伤了无殇,他生生忍下怒火,收住剑
招。
南宫恪惊魂不定,走过去,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龙鳍长剑上。
这是太皇御尊传承下来的,天下只此一柄,那一世,他生生夺了这柄剑,征战天下,从不肯让任何人碰触。
御蓝斯做储君时,御穹把这剑赐给了他。
如今,这剑象征的是血族的未来,御蓝斯却能把这剑留下来,给谨儿练剑。可见,对他由衷的疼爱与欣赏。
相较之下,他这个父亲,的确太失职。
看着与龙鳍长剑一般高的儿子,他收起羽翼,眼眶灼红地赞赏一笑,“武功有长进。”
“不要碰我弟弟!”
南宫谨说着,强硬地把无殇抱过来,怒声警告,“看清楚,这人脏,以后离他远点,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无殇被哥哥凶巴巴的样子吓到,嘟着粉润的小嘴儿,不敢说话,还是感激地看了眼南宫恪。
孙嬷嬷尴尬上前来,忙接了无殇,嗔怒地劝南宫谨,“世子爷说话别太过分了,恪皇子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
南宫谨讽刺冷哼,没有和孙嬷嬷争辩。
南宫恪却反而脸色暗沉,竟是比刚才更难看。他担不起“亲生父亲”这个称谓。
“你不是该在学堂吗?”南宫谨一手握住剑,警告地盯着他,“不要趁御蓝斯不在,蓄意接近我娘亲。”
锦璃在亭子里,将刚才的一幕看得清楚。
她无奈颦眉,轻声一叹,“谨儿,是我叫他来的,我有事要他帮忙。你和无殇都累了,随孙嬷嬷去外公外婆那里。”
见儿子僵持,她不悦催促,“青丹,你们都保护两位小世子过去,不必陪我了。”
“是,娘娘。”
南宫谨扛着长剑转身,霸气四射地指着南宫恪警告,“别碰我娘,否则我饶不了你!”
南宫恪始终默然。
目送儿子和一行人离开,他才掀开纱帘,进入亭子里。
这一眼,竟又是恍若隔世,地毯洁净,宛若初雪,美人眉目如画,风华绝代,令人不忍惊扰。
原来,他这样思念她,却明明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每一次见她,都觉得她总比上一次更美。
未施脂粉的肌肤,莹润细美,迸射出白如玉的光泽,许是因有身孕的缘故,她一身温柔的气韵,愈加惊艳,周身似有光笼罩着。
锦璃已然画完,正在细细地于圆碗中清洗毛笔。
见他只站在那边呆怔,她笑着催促,“你愣着干什么?过来坐呀。”
他脱了靴子,才静静走上去,优雅撩开袍子,在她摆在一旁的软垫上,盘膝坐下。
他视线落在地毯上铺着的几幅画上,不禁脸色微变。
墨渍已干,那血,那人,触目惊心。从前教她画画,是手把手教的,大都是画花草,画楼阁,不曾画过这样的。
“你画这些东西做什么?”
锦璃把晾干的画,一副一副叠摞好,卷成画卷,放在备好的大竹筒里,放在他面前。
“帮我去送信。”
“送给康恒?”
她点头,头上的彩玉步摇轻轻摆动,光芒回应澄澈的眸光,愈加美得惊心。
“眼下,除了你,没有谁能在半天时间飞过玉鳞江阻止这场战事。”
他眸光挣扎,从她脸上收回视线。
“锦璃没用的,康恒看到这些,不见得会停战。庸西王给他兵,势必要夺取大齐……他不打,必死!”
“康恒绝不会做庸西王的傀儡皇帝,他绝不会受制于人。”
锦璃笃定说着,拿手帕擦了擦手,把一封密封好的信,放在竹筒旁,“连这个一起给他。”
南宫恪拿起信,摸了摸,薄薄的一张,似只有几句话的样子。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她一脸坚毅笃定,似已然看到康恒改邪归正。
可,在他心里,康恒没有资格改,那种人该死。
“锦璃,他决心杀御蓝斯,你对他说再多也无用!御蓝斯也早就想杀了他,当然,他杀康恒,不只为你,也为天下。”
她当然知道,她苏锦璃在这场战争里,不过……是一件可悲的战利品。
所以,她更该努力化解干戈,她不想像一件东西一样,被夺来夺去,也不想孩子们活在战火中。
她没有就此与南宫恪争辩,只不由分说地下命令。
“你不要冒险,搁下信和竹筒就离开,不要逗留,也不要挑衅他,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踪迹。”
既如此,她是心意已决。
“锦璃,你……是在担心我?”
他手伸过来,握住她娇柔温暖的手。
她手上没有任何硌手的手饰,在掌心里,这样美好,却反而……越是让他痛不欲生。
她没有躲,
只是看着他凝眉,眼底剧痛爆发的样子,淡然浅笑。
“我更担心你惹出乱子,阿溟还得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他也会因此怀疑我动手脚。他既瞒着我发兵,就不想我参与其中,我不想他生气。”
南宫恪颓然从她手上收手,拿起竹筒和信。
“我帮你去送。”他站起身来,“明日学堂内有一场比武,那群孩子有不少高手,不如让谨儿也去切磋一下。”
“好。”锦璃应下,忍不住问,“冷梦舞可好?那孩子……也挺可怜的。”
“还好。”
“安排个护卫保护她,别让冷千烟伤了她。”
南宫恪叹了口气,沉声应下,“好。”她总是这样善良,善良地让他心痛。
*
晌午时分,学堂内一阵急促的铃声之后,肃穆的学堂顿时响起轻松的欢笑。
孩子们整齐地排队穿过走廊,每人一个紫檀木食盒,领取了午膳,返回各自的寝居内。
午膳之后,便是午睡时间,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享受美食和睡眠。
冷梦舞和乌勒等人道了别,穿过走廊,经过南宫谨曾经居住的房间,她脚步略顿,听到里面有动静,忍不住推门进去。
里面有两个丫鬟正在收拾,一堆崭新的被褥放在椅子上,显然是要准备铺在床榻上。
这房间格外宽大,是特别给南宫谨准备的。
除了他,冷梦舞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住进这里。
“两位姐姐,是有新的学生要来么?”
丫鬟忙碌着,都转头看她一眼,见是个狼族女孩,继续接着忙。
“是,因淳于荣大人的千金要入学,学堂里的房间已不够用,掌司堂主特准了淳于小姐用这个房间。”
“原来如此。”
冷梦舞转身出来,就见一个艳若仙童的小女孩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小女孩粉袍上有精致的连衣帽,笼罩着圆润的苹果脸,一身甜美的气质,可爱秀雅,丝毫没有吸血鬼的戾气与冰冷。
突兀的是,她腰间有个蝠纹香囊,那是南宫谨常佩戴的。
她问起时,他说,那次他在宁安王府被苏静琪暗算,杀了一堆吸血鬼,弄得一身恶臭,娘亲因他一身臭味洗不掉,便弄了香囊给他。
那香囊里,盛放的是薄荷,龙涎香,他很喜欢,一直戴着,就成了习惯。
香囊不只一种颜色,香料和刺绣的图样却是不变的。
冷梦舞瞧着那香囊,越看越是笃定那是南宫谨的东西,越看越不是滋味儿。
还有这小丫头,柔柔一身,莫名地,她就是确定,南宫谨就喜欢这一口!
那天初遇,她就是这般柔弱的样子,惹得他忍不住关切。
可她到底是装的。
这小丫头却是发自骨子里的娇柔可爱,天真烂漫,让她越看越厌恶。
她厌恶这丫头长得比她更好看,她厌恶这丫头占用这个房间,她也厌恶这丫头得了南宫谨的香囊。
淳于缦疑惑歪着头瞧她,因她绿色的眸光,不禁心生忌惮。爹娘叮嘱过,看到狼人,要躲得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