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简珩下午还要回教舍面见先生,方浅并未执意挽留,用过饭后,祖孙二人说了会话,简珩发觉祖母眉眼间似有恍惚,便以为她累了,遂叮嘱觅雪几句,才辞别而去。
穿过廊下,只见一名侍女端着药碗神情略显慌张的迈入正屋。
药碗?
简珩与竹清交换了下眼神。
依他观察,祖母身体还算健朗,且这药还是用来退烧的。
竹清瞄了眼简珩的神色,旋即对身旁的侍女道,“不必送了,我自会陪少主离去,你且回屋照顾夫人吧。”
侍女愣了下,不疑有他,福了福身告退。
简珩一路出了垂花拱门,又沿墙折回去。
这里的侍女武功极高,非寻常之辈,竹清不敢过去坏事,只好留在原地等候。
简珩撩起衣袂下摆,助跑几步跃上树梢,很快消失在屋檐深处,动作轻的像猫。
侍女将药碗端放案几,有些结巴道,“夫,夫人,还是让奴婢去吧。”
“滚!”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方浅似乎变了个人,怒容满面。
似乎侍女再敢多说一句,便要生吞活剥了她。
侍女吓得连连后退,一叠声的“夫人息怒”。
直到把人都遣散,方浅神情顷刻垮下,嘴唇微微抖动着,整理了一会情绪才捧起托盘,来到内室靠东墙的博古架前。
简珩若有所思。
只见方浅抬手按下机关,咔咔两声,横跨整面墙的博古架立时分向两边,露出一间密室。
方浅端着药碗走入,大概想让密室里的人透透气,便未落下机关。
整件事太不同寻常。
又青苑里藏着谁,为什么不能见光?
还要祖母亲自照料?
祖父肯定知晓,为何又不闻不问?简珩有一连串的疑问。
黝黑的密室设计精巧,还有专门的通风口,因此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摸了摸墙面,防潮的,他拾阶而下,每隔十步,就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不算好,却也足够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躺在榻上的年轻男子,以及祖母搂着年轻男子,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他吃一口,祖母的泪就落一行,期间还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爱怜不已!
简珩感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
直到那男子转过头,露出大半张脸,喃喃道,“你是谁?”
简珩神情巨震!!
冷谦?还以为眼花,他再定睛一瞧。
不是冷谦!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方浅的后背僵了僵,却未回头。
“混帐!”她怒斥。
☆、第45章 找上门
竹清蹲在墙角数蚂蚁,一听见动静,两眼发亮,噌地站起来。
“少爷,这么快回来啦!”他笑。
也不问简珩发现什么。
若能对他说,少爷自会如实相告,反之问了容易惹事。
简珩扫了竹清一眼,很满意,可堪大用。
“回教舍。”他说。
大约背着光,竹清看不太清简珩的神色,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转过身,简珩的表情瞬间凝重。
那个人喊祖母叫姑姑。
他怎不知自己有这号“表叔”。
既是“表叔”,又为何拴着锁链?尤为恐怖得是他的肩胛骨被一根食指粗细的链子生生穿透,链子另一端,直接焊在铁柱上。
因为这个才发热的吧。
略一思忖,简珩就明白谁干的。
除了他,旁人就算有心也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权利。
“珩儿,此事万不可说出去,你便装作什么也不知。”祖母厉声道。
简珩瞬间就知晓了答案,甚至连过程也猜出五分。
有时候太过聪明也没那么好,毕竟装糊涂很累。
离开又青苑时,每迈开一步都仿佛千金般沉重。
简珩在教舍拜见大儒,顾云雾,这也是一对一为自己授课的先生。
两人面色如常,谁也不提家事,反而针对魏国近来的动向契阔一番。
顾云雾擅长纵横之道,言谈举止又十分儒雅,讲话娓娓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单从外表,很难令人相信他与暴躁如雷的顾云风是亲兄弟。
顾云雾也在暗暗观察简珩。
自己就一个女儿,从小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逼急了,还真不想掺和简氏的是是非非。
谁让那丫头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荀殷!
荀殷是什么人?过完今朝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岂能托付终身?
然而荀殷又是大哥的爱徒,他还不能说不好。
考虑再三,他对简珩很满意,虽然年纪不大,却也不输荀殷,主要两人长得还有点相似,如此一来,顾明珠应该没话说。
简珩心事重重,脑子里忽然迸出个呆瓜的笑脸,差不多该收网了。
师生二人各怀心思。
呆瓜玲珑将最后一盆花安置好,才拍拍手打水洗脸,顺便也给瞻大哥打了一盆。
这人做药奴简直太屈才了。
两人押着一车花来到后山竹屋,他手脚勤快,劈开竹片的速度比撕纸也差不哪去,眨眼就搭好两排花架,不但结构牢固,长宽还分毫不差。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药奴?”玲珑不解。
手艺这么好,长得又高又大,到哪里不能混饭吃。
“小时候家里穷,刚好我又挺值钱,就被卖了,卖身契在别人手中,我哪儿也去不了。”辛世瞻道。
玲珑却听得心中一酸。
“你别难过……”她感同身受,眼眶就红了。
辛世瞻嘴角微翕,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我没难过呀,你哭什么?”他问。
啊?玲珑急忙擦了把眼泪。
“那你还有家人吗?”她仰头看着他。
辛世瞻边洗手边道,“死光了。”
什么?
“卖了你不是有了银子,为何还会死?”玲珑不解。
辛世瞻笑了笑。
“我太值钱了,他们没有享受那么大一笔银子的命,被山匪割了脑袋做成人/皮鼓。”他道。
玲珑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的眼睛真亮,乌黑的瞳仁仿佛会发光,这样的人不会说谎,可玲珑不信他的话。
但凡被卖过的小孩都知道“不好看的小孩不值钱”。亏他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值钱。
难不成小时候好看,现在长残了?
玲珑暗暗的腹诽。
辛世瞻嘴角微勾,时间差不多了。
“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明天自会把剩下的花送来。”他道。
“没有了,哦,等我一下!”她说。轻盈的身子三步并两步的跑开了。
辛世瞻单手支着下巴,心里道,荀殷得多瞎,这样都没看出她是女的!转而又想到那人把温氏特使的妹妹扒了一半才发现人家的女儿身,所以,也就见怪不怪。
一双素白的小手伸到他脸前。
玲珑笑眯眯的望着他。
“瞻大哥,这是小龙络子,送给你。”她的音色很好听,带着点楚国口音,软软的,“你在白域见得人多,如果有人问起,可不可以告知我,让我见见她。”
辛世瞻点点头。
“好。”他道。随手将络子揣进怀里。
玲珑陪他去取马车,辛世瞻食指一弹,指尖的小石子化成一道流线,钉进几步开外的车辕。
“车辕坏了,”辛世瞻推了推马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玲珑替他出主意。
“不如先骑马回去,千万别错了时间。”她道。
辛世瞻一本正经道,“我不会骑马。”
啊?玲珑同情的望着他。
“看来只能跑回去,马车还请你代为照顾。”目的达到,辛世瞻高高兴兴的舒展双臂,在玲珑震惊的目光里,挥挥手,步履轻盈的钻入夜色中。
甫一离开玲珑的视线,他剑眉一凛,瞬间化成一道虚影跃上千尺高的飞檐,转瞬消失。
跑的还真快!玲珑暗暗咋舌。
虽然做饭不行,烧水却难不倒玲珑。
舀了两桶热水,玲珑解下衣衫轻轻搭在屏风上,纤长白皙的小腿微抬,试了试水温,才心满意足的坐进又圆又大的香柏木桶。玲珑喜爱泡澡,哪怕在黑域庐舍那种坏境里,也想方设法弄盆水在屋里擦擦。
别看荀殷的竹屋外观朴素,净房倒是极为讲究,比从前简府也不差,地上铺着上好的鹅卵石,踩在上面,足心微痒,舒筋活血。玲珑兴之所至,光着脚来回走了几圈,一双精致玉足在暖暖的烛光下,宛若晶玉,尚不自知。
蒸汽氤氲,热烘烘的泡出了花瓣里的香露,玲珑深吸一口,俯身去捞水里的花瓣,瀑布一般的长发旋即倾泻如流,遮挡了一大片暖玉似的的白皙小身体,也黏上一层水渍,一缕一缕,绵绵不绝。
待她把头发也洗完,那感觉不亚于侍候了一天的花草,累得连擦干的耐心都没有,往床上一扑,便沉沉睡去。
眯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喝水。”她嘟囔道。
红娟姐姐递来一只素色的茶盏,就在嘴边。她脑子尚且迟钝,浅浅抿了一口。
心口霎时如被冷水浇透了般激灵起来。
这是先生的竹屋,哪来的红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