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玲珑的暗影早就受了内伤,眼睛死死盯着辛世瞻。
那个男人眼眸如鹰隼一般的锐利,几滴鲜艳的血迹落在他白皙的脸颊,剑上也是血,他与荀殷的目光一接触,便各自心领神会,朝着对方奔去。
却没想到罗裘横空杀了过来,他轻功了得,手法灵活,与荀殷对阵侥幸躲过几次,但这样正面相对,凶多吉少。
“师兄,让开。”辛世瞻对罗裘喊道。
可惜荀殷不给罗裘让开的机会,一剑穿/胸,所到之处,暗影如同被割的麦子,直至对上辛世瞻。
玲珑闭上眼。
守在身边的暗影忽然闷哼一声,含盈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玲珑缓缓睁开,周围有种奇异的安静,视线越过含盈,满场暗影只剩一个辛世瞻还站着。
他胸/口被荀殷的剑贯穿,血流如注,却猛然往后退,硬生生将那柄剑从身体抽/离。
辛世瞻抹了把嘴角的血,运气糟透了,是谁说吻能带来好运的?他转身跃下黑黢黢的深渊。
玲珑面白如纸,辛世瞻跃下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也或者是她看不懂。
“死都不肯好好死,跳下去可就尸骨不全。”含盈冷哼一声,搀扶玲珑起身。
因为荀殷的出现,简氏的人死伤并不多。
“商隐一直都在少爷身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现身,而先生与少爷早就算到这一回,在此刻等着我们。我们没事了。”含盈笑道。也算给玲珑吃了定心丸,有商隐在,无论刀山火海,简珩都会活着回来。
玲珑欣慰一笑,余光淡淡掠过辛世瞻跳下的地方,又缓缓收回去。
那个男人曾以奇怪的方式爱她,对她动了情。
却又不得不杀她。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将她丢给一个没用的暗影,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吧。
死亡,竟是如此措手不及的一件事,但愿他来生做个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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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殷坐在台阶上,始终背对玲珑,仔细擦拭染血的剑。路过客栈休息的时候,通常简单交代含盈几句,便径自离开。
他不说话,玲珑也不敢多说,又觉得蒙受救命之恩,真的一声不吭很奇怪,便携着含盈走过去,对他揖礼,“谢”字还未说出口,荀殷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忽然起身,一面离开一面道,“明日一早出发,早点歇息,不用找我。”
也就是他不在这里休息。
不过这里没人敢问他去哪,要做什么,只要翌日还能见到他已经万幸。
就算他中途撂挑子不干,也无人敢管。荀殷连简丛都不怕。
玲珑垂眸,点头答应,在含盈的搀扶下转身朝后院走去。
身后,离开的荀殷却转过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玲珑讨厌死亡与血,而这回恐怕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杀戮。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时候,谁也无从抉择。
接下来的行程平稳而安静。
走得是官道,马车又是特制的,榻上还垫着厚厚的褥子,基本感觉不到颠簸,玲珑除了嘴里没味道,身体倒也没那么虚弱。
“在亭子里休息一个时辰。”荀殷看了下天色,申时之前定能回到吴国。
他松开缰绳,任由爱马四处溜达。
不敢打扰他清静,玲珑与含盈缩在亭子一角,周围坐着两名护卫,更多的护卫坐在隔壁的亭子里。
也许她不该坐在这里,因为安静的有些诡异。玲珑瞄了含盈一眼,含盈也低着头,不敢讲话,只意味深长的睃了荀殷一眼。
“想说什么便说啊,我又未不准你们说话。”荀殷背后的眼睛依然凌厉。
殊不知大家越怕他,就越不敢讲话,如今他还发火了,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
含盈等人怕他生气走人,玲珑则是心里既明白又糊涂,乱成一团,更不敢吱声。
直到含盈去烧热水,玲珑才坐如针毡,只好悄悄离开亭子,立在几步之外的杨柳下发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令她紧张不已,可越紧张耳朵便越灵敏。
直到避不可避,她才僵硬的侧过身,胆怯的的瞄了荀殷一眼。
荀殷微微垂眸,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样走来明显是要找她说话的。
“回到吴国我便离开,以后也不会回来,你不必有负担。”荀殷自嘲一笑。
玲珑嗯了一声,垂眸道,“那是你的家,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很快就走,你不用……”
“不是为你,没有你,我也会走。”
玲珑有些窘迫,胡乱点点头。荀殷却看得入迷,从他的方向,可以看见女子始终垂着的睫毛,那么长那么浓密,微微的上翘,也料定她不敢抬眸看自己,所以这一刻打量她的目光不禁贪婪而肆意。
也许,他应该将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
“你对我,从未动过情么?”荀殷忽然问。
他这一声好似旱雷轰顶,惊得玲珑脚下一个趔趄。“小心。”他扶了她一把,两个人浑身一震,急忙各自退开。
玲珑脸色惨白道,“先生,从前有个人告诉我什么叫心花怒放,那便是……便是遇到一个让你心里开花的人,你会遇到那个人的。”她只会让他困惑与纠结,令他不开心,所以被他厌恶也是应该的。
“那你的心因为想到我而开过一朵花么?”荀殷问。
这个问题似乎吓坏了玲珑,她提着裙裾离开。
“先生,您再这样问我就失礼了,我……我的心里只有简珩。”
“在没有简珩之前,真的从未对我有一点点感情么?”荀殷并不阻止她离开,似乎这个问题深深的困扰了他。
那个急着离开的纤细背影略有些僵硬,玲珑白着脸,踟蹰了一瞬,在荀殷惊讶的目光里转回头,淡淡道,“倘若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因为不堪重负早早的凋零。谢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你永远都是我最崇敬的那个人。我是因为你才去擎苍书院,也是因为你才去黒域,得知你就是秀之先生那一刻,我竟忘了所有的苦难,你永远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遥不可及。我安于现状,一切都很好……但是我们不会好,因为我们有最完美的相遇,然后早就注定的结局。”
这是个素来自持的人,所以玲珑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如果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结束。
“只因为错过一次,就注定这样?”他问。
玲珑垂眸想了想,复又抬眸,“不是一次,是两次。”
两次?荀殷永远也想不明白,困惑而痛苦的望着她,但她眼里是同样的痛苦,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希望他永远高高在上,似那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一如第一次相遇。
玲珑转身离开。
是呀,恐怕此生荀殷都想不明白为何是两次。就连她也不敢想,只有简珩知道,只有他看得明白。
但是错过就是错过。简珩有情,玲珑不会负他。
更不会辜负荀殷,她配不上他。
那天,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挂着一小块方玉,晶莹剔透,入手微微发暖,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在抽芽,噌的开出了一朵花/蕾,玲珑只顾着傻笑。(见41章)
却等不到他回来。
简珩怎会允许她离开那么久,不管吵架是不是他挑起的,他总是没耐心冷战,不给她逃走的机会。以超乎常人的嗅觉,掐断她所有念头。
她的身体已经被简珩彻底的拥有,那是她逃不开的命运,是弱小如蝼蚁般的她生来就注定的。
她随波逐流,被人爱,爱上别人,伤过心,也伤过别人的心。
但是现在,尘埃落定,不是挺好的么。
玲珑怔怔坐在亭子里,接下来荀殷再也没有与她讲话。
直到平安抵达吴国,那么多人拥过来迎接她,唯恐她有什么不妥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荀殷立在人群之外,看了她许久,忽然道,“谢谢你,阿珑。”
那声音轻微的只有她才能听见。
玲珑没有闪躲,大大方方的凝视他,嘴角微微上扬。
天空蔚蓝而透明,晴朗的恰如其分,荀殷笑着往后退,目送玲珑在人群中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从容的收回目光,含笑而有礼的应对每一个人。
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开心就好,她爱简珩,便是最好的结局。
春风时节,吴国渐暖,盛夏也不远了。
一人一马一壶酒,荀殷看一眼这寂寥尘世,相见当真不如怀念,此后,他再不会看她一眼。
还记得她眼角晶莹的泪珠,惹他怜悯,将她抱上马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呀,这是个女孩子。
为什么他连女孩子都认不出?
倘若认出了,那之后的眼泪都不会流,他会将她带在身边,远离所有的苦难,拥有自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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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孩子都有了,荀素沉默了一天。第二天就挑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侍女照顾玲珑。
八月份的时候,在简言的主持下,当着族里有身份的老人面,将玲珑的名字上了族谱,只等简珩归来,还她一个承诺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