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成先生不靠谱,孟言茉此时却忽然想起那天圣旨下。
成归鹤对自己笑的别有深味。
我家主公可不是一般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不敢,分内的事情,孟姑娘客气,请”。
郑贯忠依然很恭敬,眼神一直朝下,没有半分要打量的意思。
孟言茉知道宫中的人个个是人精儿,而这位跟在明耀身边的老人儿,此时对她的打量和揣摩绝不是像表面这样。
能让明耀晾他一段时间后,又重用的人,可见不是简单的。
起码,这位了解明耀的老太监让自己确定一件事,
自己在明耀那还是有分量的。
跟着领路的太监朝东暖殿去,孟言茉回头,看到明耀吩咐一声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十几名武将龙行虎步的离开,进了泰乾宫的正殿。
“孟姑娘小心脚下,这宫里啊,门槛多,阶梯也多”。
正穿过一处廊庑穿堂。
郑贯忠亲自举着灯笼替她照着脚下,笑声吟吟的说道。
语气里听着也是暖暖的关心,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自从踏进这座皇城,孟言茉就下定决心要步步谨慎,听话儿听音儿,她不得不多想一点。
不过看刚才这郑贯忠在明耀面前的表现。
孟言茉暗暗判断,这位郑公公应该不是要和自己交好,投靠的意思。
毕竟郑贯忠此时代着的是原汪瑾的位子,
没看到他为自己打灯笼,身后那些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想接不敢接的样子,就知道这位郑公公在宫人们中的地位了。
他这么说,应该只是想摸摸自己是什么性情。
“谢谢公公提醒”。
孟言茉淡淡说道,中规中矩。
既没有借此和他拉开话题,也没有就近再说两句关心的话。
郑贯忠也不再说什么,依然弓着身在前面引路。
在他看来,孟言茉纵然在睿亲王那里是不同的,可是明武帝定下的身份,大概会做一辈子女史吧。
等王爷登基后,后|宫充盈,
孟言茉之前和王爷的传闻,还有的掐呢。
郑贯忠不再说话,孟言茉就知道这位公公是用不了的了。
聪明人啊。
泰乾宫,面阔九间,东西稍间是廊庑穿堂,进深五间,南北两侧还有两个院落,内有昭仁殿和弘德殿。
孟言茉所去的东暖殿是个习惯叫法,其实是寝殿的一个暖阁。
“到了,就是这里。
孟姑娘饿不饿?不然奴才替你到御膳房叫碗金丝龙须面吧。”
到了东暖殿,立即有宫女上前,伺候孟言茉脱下斗篷。
“谢谢公公好意,我不饿”。
这大半天,孟言茉真的是饿了,可是她刚到宫里,又怎么这么大的面子打发一位太监总管去御膳房要吃的?
何况这郑贯忠也就是这么客气句罢了。
再加上她紧张,因此感觉饿,却并不想吃什么。
“那孟姑娘暂时在这歇息吧,奴才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您吩咐”。
宫女关上殿门,阻断了厚厚的风雪。
郑贯忠在门外,招招手,立即有五名小内侍紧巴巴的跑过来。
“里面那位伺候着紧着点,有了什么不尽心的,小猴崽子们,都仔细你们的皮”。
“爷爷放心”。
郑贯忠点点头,带着几名内侍离开前,不放心又吩咐道:“我在前殿,有什么事飞快来报我”。
“义父,这东暖殿和勤政殿,南书房都有暖阁相通。
要是这位到了那边去,我们拦不拦?”
在宫里只要是有头脸的公公谁都有几个假子,对食假妻,这一方面是满足虚荣,发展人脉的原因。
还有个不为人道的原因,是这为他们残缺孤廖的人生,添一分慰藉。
这两日,风云突变,曾经风光无限的九千岁,像被人扒光了毛的鸡,在牢里奄奄一息。
所有宫里和汪瑾有关系的宫人,以秋风扫落叶的狂势,被清了个干净。
内侍们都夹紧了屁股,谁也不敢再炫耀,谁谁又收了几个假子,谁谁又成功的逼到了一个对食宫女。
五名太监中,只有这个敢提出问题,也是个重要问题,
因为这个假子心眼灵活,郑贯忠只留下了他。
郑贯忠“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脑巴子上。
“郑顺,不准再叫义父,叫师傅,记住了”。
郑顺,有脸面的大太监都是喊声小顺子,小太监们得恭恭敬敬的喊声郑公公。
他本不姓郑,原是内务府从临州府的例贡中买来的。
分配到睿亲王府,开始时是最低级的杂役太监。
大明各府都有承办内务府太监需求的官衙。
有家贫或者遭灾无地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被卖与这种府衙,俱为自愿。
净身的刀子匠都是官府认可的世代家族代代传下来的。
不允许民间自行净身,违者是要被判刑的。
这郑顺原为青县的一户贫农,家里姓李。
郑顺十岁那年,一日,在村口看到乡里员外的大马车,辚辚而来,他羡慕不已。
大声问:“我何时才能有这样的大马车?”
赶车的马夫骂道:“穷矬鬼,生就的贱命。
再不让开,轧死你”。
郑顺攥紧了没什么力气的拳头,却是离开。
郑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哥嫂和娘爹都下地干活儿去了,他郁郁的蹲在茅草院门口。
隔壁的张大叔从地里回来。
“顺子,给你爷娘做好饭了”。
他拉住张大叔:“叔,啥时我才能像镇上的李大员外那样有钱呢?”
张大叔楞了一下,接着大笑道:“怪不得你爷娘总说你,整天干活不使力,成天的不着边儿。
你要想发财,现在县里正在招收公公呢,说不定你以后就去伺候皇帝老爷了,听说那皇宫里就连养着的鸟儿,都是金色毛儿的,
金山银山,金地砖,你随便捡一块儿,都能砸死李大员外了”。
张大叔大笑着离开。
郑顺一口气赶了一天山路,第二天晌午到县里。
他没有家人作保证,又没人引荐,刀子匠根本不收。
他垂头丧脑的回去了。
家里的四方小屋里,哥嫂们正一筹莫展的看着爹娘。
“爹,这是咱们家把十来亩田和值钱的物什,卖来得的全部银子了。
顺子也是我兄弟,我也着急,
可是爹,咱家还要接着过日子,你要找顺子,花这么多的银子,你可要想好了,现在的拐子,连官府都没有办法,村东头老三叔家的绣儿,被人拐了,也有七八年了吧,你看老三叔家为了找人,花出去的银子少说也有十几两了,现在家里就剩张破席子,我说句难听的,等老三叔入土那天,说不定连裹尸的破席子都没有。
顺子也十来岁了,说不定是去玩儿了,您也别着急,
再等几天,说不定就回来了。
就算你把这银子找衙役打点,说不定人家也看不上这点儿,也是白打水漂,”
郑顺蹲在家窗户底下,看着嫂子和大哥的手,在桌子底下一番“商量”。
最后拿出两角银子放在桌子上。
听到大哥的话,爹的烟袋枪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顺子从小就没出过村子,他能去哪玩?
前几天村里就贴了告示,让人看紧了家里的孩子,说是有拐子游窜到附近村。
你弟弟从小长得就好,我真怕他以后被拐子卖到……
如果真那样,我怎么对得起祖宗?
你倒好,一点都不关心你弟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舍不得花银子。
你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忘了你弟”。
爹攥起桌子上的银子,就气着回屋子了。
蹲在后屋的粪坑前,他听着娘劝爹听大哥的话。
最后爹又开始吸起旱烟来。
他知道爹虽然骂了大哥,最后还是会按照大哥的话来。
郑顺一直都没有出来,在他看到大哥手底下藏着的银子和爹手里的时,他就有了一种想法。
没有银子,连亲兄弟都可以不顾。
没有银子,纵使有心,爹娘也有不得不舍的时候。
郑顺躲在院子里的草垛子里,到半夜。
家里的门都是破柴门。
他了解爹和大哥的习惯,在陶罐子和尿壶里找到了那总共的十两碎银子。
看着院子里那快要倒了的木门,
他在夜色中咬紧了牙。
爹,娘,大哥,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尝尝真正有银子的好处。
在刀子匠门口,他浑身颤抖,手里攥了把从屠户那花五个大钱买来的杀猪刀。
脱掉裤子,咬紧了牙关。
痛晕之前,他听到有人大喊:“刀子刘,快救人啊”。
他才放了心。
醒来时,他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躺在一块木板上,腥臭骚味熏人。
“我刀子刘从爷爷那辈儿接过手艺来,行刀也有四十五年了,徒弟也带出来几十个,
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带种的”。
听到动静,一名光膀子汉子进来,看了看他的伤口。
郑顺蜡白着脸,抖着嘴唇,还能带着一丝笑音道:
“现在不带种了”。
刀子刘哈哈大笑:“成啊,就你这份儿闯劲儿,你以后没有出头日,我刀子刘免费退还你的宝物”。
郑顺这才真正有了笑音:“你愿意把我送到内务府的上贡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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