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水怔怔地盯着她,气得翘起来的胡子滑稽地歪在嘴边,半晌一声震天怒吼捅破了舔:“你个孽子你说什么!!!!!”
谢安不动如山,又将原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来人,把小姐给我关起来!不到入宫那日你别想踏出谢府一步!”谢一水拍桌。
“阿爹,别挣扎了,邵阳君你得罪不起。”谢安不得不指出一个残酷的现实。
谢一水怒:“难不成你以为你老子就能得罪起皇帝了吗!”
“阿爹,我已经给邵阳君签下生死状了。”谢安叹了口气,“您别先吼,我若给邵阳君做了幕僚便是他的人了,日后皇帝找麻烦也找不到您头上去。”
“他的人了……”谢一水敏锐地捕捉到一句不得了的话,脸气得通红,“你昨晚果真与他做了不知廉耻之事吗!你当真要气死老子是不?!”
“……”谢安头痛,“阿爹你想多了……”
谢一水怎生不想多,谢安刚过及笄之年,姿容秀丽,而李英知二十有余,至今无妻无妾,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欲共处一室,*……简直了!
谢安不理解,她阿爹是把李英知府上数百奴仆都当死人了不是?
两人僵持了一会,谢一水哗啦啦灌了好几盏茶,什么滋味没品到,反正他现在心里只有黄连一样的苦。都说儿大不由娘,谁也没告诉他,女大也不由爹啊。尤其是谢安这么个“女儿”,初时他就觉得是个烫手山芋,小时候在老家养着倒也平平安安,本以为如其他女儿家嫁人生子度此一生就算了,天意难测今时今日竟闹成如此局面。
“你当真下定决心要跟那个混小子了?”谢一水有气无力地问。
这话问得怎么好像我要和李英知私奔了似的,谢安腹诽,嘴上应了声:“嗯。”
谢一水看神情坚毅的她,又看看头上的牌匾,忽然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看着此时的谢安他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刚考上进士那会,那时的东都还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劫,满树满树的梨花开满了大明宫内外,那人站在日华门下扶住险些被他撞掉的帽子抬头一笑:“你是今年的新科探花?”
“罢了,你滚吧,就当我谢一水没你这么个女儿!”谢一水大手一挥,干脆决断。
谢安沉默了良久,跪下来不声不响地磕了三个头:“阿爹保重。”
……
谢安从淮安来,本就没带多少东西,如今离开谢府行李更是少的可怜。珊瑚眼里泛红,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谢安瞧不过去对她道:“我去魏博生死难料,祖母年事已高,你不如回淮安也好照料她。”
“不!小姐去哪我就去哪!”珊瑚忙拭泪,异常坚定道,“小姐本就是个邋遢人,离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呢!”
“……”谢安失笑,只叹了句道:“做幕僚还带丫鬟,定又是要被李英知嘲讽的。”
出府前,谢安碰上个意想不到的人,乃是她没怎么谋过面谢府大公子谢时。谢时似乎在门房处等了许久,东张西望时见谢安来了走上两步:“安妹。”
虽说几乎没打过交道,但这位谢氏公子倒没什么其他世家子弟的顽劣习性,为人也平易近人,谢安便停下步伐唤了声:“阿兄。”
谢时将一个包袱递了过来,谢安不解,他坦然道:“母亲听说安妹此次要去魏博,日遥路远,便收拾些药物衣裳好备不时之需。”
谢安一怔,谢时的母亲她更是见之少少,怎会突然送来行李,又怎知她要去魏博。转念一想,她心中明了,接过包裹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
谢时腼腆地笑了笑,在谢安跨出府门时他突然在背后道:“安妹。”
谢安回头,谢时道:“以一己之身远赴藩镇,是许多男儿都不敢为之事。兄长很是敬佩,路上珍重。”
谢安也笑了,朝后使劲挥挥手:“谢谢阿兄,日后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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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阳君府中。
“公子当真要带谢安去魏博吗?”问话的人是之前拦走谢一水的家臣,范无就。此刻书房中只有他,白霜与李英知三人,范无就一指宽的粗眉锁成个川字,“一个世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只能是拖累啊公子。”
李英知不以为然道:“你也说她是个女子,若一个女子都拖累我,此番魏博我不去也罢。”
范无就仍不肯放弃劝说:“公子,你利用选秀一事加深世家不和的目的既已达到,谢安此人就不便留在身边了。毕竟她是谢氏女儿,女流之辈短短见识,何能做得了幕僚?”
白霜此时按捺不住出来为谢安说了句公道话:“范先生此言差矣,公子之前看过谢安的考卷不也说了吗,她文章做得不赖,若非王崇使了手段,她此次定是榜上有名。”
范无就瞪眼:“文章做得漂亮又有何用,做幕僚需要的是谋略算计。她一个不知世事深浅的深闺小姐懂什么朝政格局,国家大事,又如何去谋算与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藩镇。”
李英知把玩着手里的铃铛笑了起来,目光定格在刻在铃铛内部一个不易察觉的“容”字上,意味深长道:“我倒认为,世事深浅她知的很呢。”
☆、第九章
“此去魏博凶吉难料,白霜与我同去,无就你则携我手令赶去天策一字营中找主将秦明。万一河硕兵马有异动,一字营中五千精兵直发虎牢关口,以备不测。”
“是。”
李英知几人将将敲定明日行程,府中下人便来通报说谢安来了,诸人不免一怔,李英知一笑:“没看出来倒是个急性子的。”随后吩咐道,“在东苑备下一间客房给她,稍作休息后让她来正堂见我。”
此言一出,范无就神色闪烁:“公子告知她是今夜启程?”
李英知摇头:“今夜启程是临时变动,本想她耽搁一夜再追来也无妨,未曾想到她自个儿眼巴巴先跑来了。”他想着又笑了笑,“真是有意思,莫非怕我跑了不成?”
范无就不言不语,李英知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如果这个谢安是误打误撞也罢,假使她是有意而为之就不得不多对此人多存上两分心了,或是心思深沉细腻,或是……范无就眼光一寒,邵阳府里有此人的眼线。
李英知岂能看不出范无就的心思,他未点破只因自己对谢安这个人也是存了两分好奇的。只是一个十六不到的小姑娘,现在身家性命说捏在他手里也不为过,若与她太过较真说出去也未免招人笑柄。
事实上他们还真是想多了,谢安急匆匆赶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她……打小爱赖床而已。今日不同往昔,既要拜入李英知门下做幕僚,日后便是为人所用,又是去魏博治水这样的大事,谢安自认马虎不得,索性提前一日在李英知府上蹲着,好过明日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误了事。
邵阳君府是原来的程阳王府改建而成,百多年前程阳王辅佐文皇帝南征北战是为开国元勋,不想百年后族中凋敝连个继承爵位的子嗣都没有,昔日齐整宽敞的王府也日渐淹没在时间的尘埃中。
李英知封爵后,同庆帝本想给他建个新宅子的,不料他本人主动请旨要了这座老王府,里外修葺一新,奢华非凡。如今谢安走在其中,再寻不得一丝当日偷溜入其中的荒凉之景。
饶是珊瑚这样打小在谢氏此等门阀中伺候的,见了邵阳府中的雕栏玉砌亦咂舌称奇:“怪不得说邵阳君深得圣宠,这样大的宅子这样大的装饰,可比王谢两家还要气派?”
谢安心中揣着事,回应得敷衍:“你又没见过王家庭院,都说琅邪王氏的山水园领巧夺天工,举世无双,哪像这里……”漫不经心地往精雕细琢的宝山玉石上一睨,分外嫌弃,轻轻吐出一句,“俗不可耐。”
隔着两重游廊李英知瞧见此景,虽然谢安的话语他听得不大清,但她面上的鄙夷却一览无遗“她说什么?”
耳力甚好的白霜额冒冷汗,舔舔唇飞快地说道:“谢姑娘说,说您的宅邸,俗不可耐!”
“呵。”李英知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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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苑稍作休整,用冷水泼了一遭脸,谢安记着小厮传的话,起身往正堂而去。虽说旧宅翻新,但东南西北谢安尚有些许印象,东拐西转,转到了悬着同庆帝亲笔所书的“光风霁月”牌匾下。
谢安默默看了一眼那四个狂草大字,想起李英知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在心里呸了一声“衣冠禽兽”。将要跨过门槛时,她的背后飘来幽幽一句话:
“你在骂我?”
谢安三魂吓飞了两魂,差点没站住,险些爆出粗口来,隐忍再三,木木道:“公子出现也不吱个声,吓死小人了。”
李英知微微狭窄的凤眸瞥了惊魂未定的她一眼,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从她身边入了正堂:“米粒大的胆子。”
“……”谢安在心里边把李英知大卸八块,默默跟着他迈过门槛。
入了正堂李英知没有停住步伐,而是绕过左侧一架八骏奔驰图的屏风,径自踢了木屐隐没了身形。谢安一呆,嘀咕了声也不知该不该进,就听李英知在里头颇有微词道:“自己不进还等着我请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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