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着那支步摇,神色变得平和,似是自说自话般道:“这是大婚那一日朕送你的,那时候朕问你是不是靖国府那个手巧堪比织女的阿黛,你却心气极高,看朕的眼神,明显告诉朕,那话问的多此一举。”
佟皇后坐在那儿微微有些发怔,皇帝却倏然笑出声来:“朕那时朕便觉得从未见过你这般俏丽的女子,想着前些日子内务府送上的这支簪子适合你,未想到送到你面前,你却淡淡看了眼,说你喜欢牡丹,不喜欢这凤凰,看着生硬。第二日朕便内务府去制雕了牡丹的簪子,谁知去了你宫中,却在你偏头那一刻,看到了这支簪子,的确是配极了。”
皇帝倏然语带眷情的看向佟皇后,立在一旁的如蘅微微有些缓不过神来,她未曾想到一向多疑而深沉的皇帝,曾经也有这样的一面。
佟皇后怔了许久,时间都快要凝滞时,佟皇后倏然笑了笑,语中却有丝异样:“难为皇上还记得。”
皇帝笑而不语,就那样静静看着佟皇后,过了许久,捏着步摇的手微微招了招,佟皇后微一顿,迟疑地倾身过去,皇帝极轻地揽住佟皇后,一手将步摇缓缓嵌入柔顺的发鬓中。佟皇后身子原先还有些僵硬,然而在那一刻。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仿佛被触及一般,登时一股温热的气流汹涌而出,撞着胸腔,似要喷泄而出。
佟皇后紧紧攥住手心,深深含了一口气,微微仰头,将一抹莫名的辛酸压了回去。正要离开皇帝怀中时。却骤然从皇帝明黄绣龙的寝衣衣襟上闻到了浓郁而香艳的脂粉味。只一瞬,心中那处柔软骤然凝结,变得比从前更加生硬。
佟皇后很明白。这般撩人心魄的脂粉味,可不是惠贵妃,嘉妃,裕妃这般自持身份的嫔妃会用的。
佟皇后唇畔浮起一丝冷意。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皇帝笑道:“前些日子我来时。皇上身子越发好些了,这几日怎么又虚乏了些。”
皇帝淡淡笑了笑:“病来如山倒,哪里会好的那么快。”
佟皇后轻然一笑,倏然眸中有几分生硬。瞥眼看向苏培全道:“苏培全,近些日子,除了惠贵妃。王嘉妃,陈裕妃。萧恪妃以外,还有谁来侍疾了。”
苏培全微一愣,为难地看了眼病榻上的皇帝,见皇帝阖了眼没说话,便道:“回皇后娘娘,还有婉嫔主子,晞嫔主子……”
见佟皇后看着皇帝未说话,苏培全继续道:“还有僖贵人。”
如蘅看了眼佟皇后,果然面色沉了些,僖贵人是新进嫔妃中最受宠,也是最不让人安心的。原本受宠也无妨,但受宠至君王不早朝,便是大罪了,那一日佟皇后亲自前往皇帝寝宫前叫起,既是劳动了佟皇后,皇帝自然还是起身去上早朝,而僖贵人当即被佟皇后罚至去奉先殿思过一天一夜,又禁足罚俸三个月,抄宫诫五十遍,方了了。
未想到这僖贵人能耐至此,如今皇帝尚在病中,竟也不安分,姑母定是气怒了。
如蘅还在思忖着,佟皇后却一边替皇帝掖着被角,一边生冷道:“传本宫令下去,启祥殿罚俸三个月,无本宫诏令,不得入养德殿,她若是有来这般侍疾的心思,还是都放在祈福上,去告诉她,日后晨起昏落,她都要定时在奉先殿替陛下,替世子祈福,一刻都不得落。”
皇帝原想说什么,但看到佟皇后脸上的担忧之色,再加之事情实在有些隐晦,因而也有些尴尬,只得默然不语,苏培全瞧了,这才诺诺道:“是。”
佟皇后微微扬颌,一字一句,不紧不慢道:“再传本宫令,本宫要亲自侍疾,宫中内务皆由皇贵妃,裕贵妃,王嘉妃协商主持,另顺贵妃,恪妃,晞嫔轮流侍疾,其余人便都留在奉先殿祈福,不得有误。”
如蘅身子微微一震,看了眼佟皇后,复又垂下眼眸,佟皇后此举很有深意,外人瞧着,是给了一向默默无闻的陈裕妃一个协理六宫的机会,然而在惠贵妃和王嘉妃的架空下,权力还剩多少,也可想而知,反而,宫中内务繁忙,一向善于经理六宫的佟皇后尚且脱不开身来,更何况不善管理的陈裕妃,如此陈裕妃必然无时间前来养德殿看望皇帝,佟皇后,这是要隔离陈裕妃,不,或者说,是要隔离齐祯的眼线。
苏培全听了忙一一应了,佟皇后微微颌首,苏培全便退了下去,屋内一时静默,佟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站的久也累,坐下吧。”
如蘅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应了一声,便寻了绣墩坐下,皇帝这才瞧着立了许久的如蘅,诧异下,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声,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阿瑾可好些了?”
如蘅微微颌首:“太医说好些了,父皇莫要太担心。”
皇帝颇有些没话找话般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为什么,看着如此的皇帝,如蘅骤然有些想笑,却是忍住了。
待过了会子,佟皇后便与皇帝闲然说着话,如蘅静静坐在一旁,默然不语。L
☆、一百二十三章 驾崩
如蘅静静坐在后宫西南角处的亭中,看着头顶那一方明亮的夜空,却有谁知道,如今京陵的局势却断断没有这般明朗。如今皇帝卧于病榻,丝毫无大愈之势,后宫偶有的或揣测之语,或人心不安,皆因着佟皇后稳然坐镇,才平得无一丝波澜。如今后宫倒是各司其职,分工明了的紧,除佟皇后亲点的几位妃位侍疾,旁的后妃皆日日祈福,而太医们则围着皇帝转,就这样一日拖着一日,倒也算平静。
可宫内平静,宫外却更像是平静下的暗流汹涌。听筠哥儿从宫外秘密传信,这几日步军统领沈烨频繁趁夜入豫王府,常常夜谈数个时辰,才悄然而归,且有意试探换下京城各要守的兵马。而如今还需一个月,齐毓的才可从泰山而返,而病中虽糊涂的皇帝,却仍无半点将铮哥儿调回京之意。或许是因为皇帝深以为他这个皇四子会一心一意扶持他的太子,而佟家终究外戚,相比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帝更忌惮铮哥儿手中的大军吧。
如今宫中只有和嘉的驸马,虽是贺廷的嫡长子,但因着颇有才能,又是驸马的缘故,皇帝仍委以重任,掌管大内侍卫,人虽不多,却个个是拔尖儿挑出来的练家子,没几个是会怵的。而宫外也尚有芜姐姐的夫君,当年的王家大郎,如今的护军参领。
一内一外,其实与沈烨手中的势力相当,半点不输,却也半点不赢,而齐祯的右臂,蒋锡宁如今被铮哥儿牵制在西北。手下徒有兵马,却动弹不得,而齐祯也很明白,蒋锡宁这枚棋现今是下不得了,只要蒋锡宁有半点动静,铮哥儿便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若将铮哥儿引回京城。他齐祯反倒是腹背受敌。
“姑娘。亥时了。”
听到素纨柔声的提醒,如蘅回过神来,看着瑶影手中那只极大的孔明灯。洁白的雪缎上密密麻麻写着祈福之语,微微颌首,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喃喃道:“放起来吧,越高越好。”
孔明灯缓缓上升。因着夜风习习,灯内的烛火微摇。好像一波浆灯水影,映在雪缎上,影影绰绰。
看着越来越高的孔明灯,如蘅唇畔微扬。如今皇帝病中,放一盏孔明灯祈福原是人之常情,即便齐祯知晓了。也不会往深处去想,如蘅转头看着那扇高高的宫墙。这便是她所想的,早在皇帝圣体愈下,而铮哥儿被逼出京城的那一刻,她便担心有今日之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如今哪怕是母亲递进宫中的家书,尚且有被拆看的痕迹,如今她若想在齐祯和沈烨的眼下递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是毫无可能。
因而铮哥儿与齐毓在离京之时,她都让留了一名心腹暗卫在京城,每日亥时守在皇城西南角外的庆恩寺中,大周的皇城修筑于高祖时期,是在前朝皇城的基址上扩建而成,而皇城西南角处因避让香火极盛的庆恩寺,因而缺了这一角,而这西南一角与宫外算是相距最近的一处,却也是宫墙最高的一处。
她与铮哥儿,何德早已定好,每日亥时,孔明灯未起,局势安好,孔明灯一旦升起,便是他们行动之时。
如蘅静静看着那盏升在空中,极亮的孔明灯,沉默不语,只需静守半月,按着最快的路程,齐毓和铮哥儿便会先后到达京城,未经圣意,擅自回京虽是抗旨,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铮哥儿躲过齐祯的眼线,提前回京,到时即便他齐祯有逼宫一举,铮哥儿便能以平谋逆之事为由,向京城进攻。
转眼过了数日,毓德宫世子总算是出完了水痘,太医与照顾的宫人皆舒了一口气,而以佟皇后懿旨,世子仍需静养,旁人不得打扰。
这日和嘉抱着云姐儿进宫看望佟皇后与皇贵妃,如蘅也作陪一旁,正闲说着,却见苏培全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刚一站定,佟皇后瞧着苏培全面色苍白,嘴里翕合着欲说什么,槿言默然遣了宫人出去,待门刚闭,苏培全“嘭”的一声跪在地上,身形颤抖地弓腰磕在宫砖上,老泪纵横道:“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哐啷”一声,佟皇后手边的一盏茶砸在了地上,瓷片飞起,溅落了一地,茶水沿着宫砖纹路晕在锦毯上,鲜红的触目。和嘉怀中的云姐儿被惊的大哭,槿言反应极快,忙疾步上前抱过云姐儿,一边轻拍着进了内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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