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知河看了一眼,立马懂了,他用手肘抵了一下明朵的胳膊,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探究下去。
过了良久,天也黑了,她的泪终于止住了,连脸上的泪痕都被风干透了,院子里没有灯,医护所里传出微弱的灯光,三人干坐着在黑乎乎的榕树下。
她抬手指将鬓发理好,把未动过的饭盒盖好,交到明朵手里,面色冷淡道,“等他再过来时,还给他。”在她看来,那个人必定还会过来看望她,对她而言,他的任何好处都不可以接受。
明朵忍不住嘟嚷了句,“小姐,你做得很对!他这样的人真比不上姑爷!”一说完,又觉得嘴实在太快了,只好赶忙改口,“只不过姑爷太爱小姐,有些做法又有点过了......”真是说多错多,明朵使劲敲着脑袋,孔知河连声叹气笑她。
“走吧。不要再提无关的人。”诗暄昂着头,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在最前面。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在她生命中曾出现过的两位无关的人,都用真心爱过她,只不过造化弄人,几番折磨她后又通通失去了他们。
可她的记忆里,怎么都无法做到真正地恨他们,她能怪谁呢?也只有责怪自己,折磨自己罢了!她曾真心喜欢过的人,却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心死掉了,正如肚里的那一丁点血肉被狠狠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她痛不欲生。
她与他之间唯一的宝儿就这么没了,宝儿太可怜了,已经三个月足,是她!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亲手断了和他最后一丁点的联系,她应当高兴,但心里却是空荡荡的,飘渺烟雨中一颗心没有着落。
☆、绝处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习诗暄的人生道路,还未完尽,那是自然,她还正青年,她的幸福其实一直在守护着她,只是需要在黑夜里,像骤然亮起的两颗星光一样,在海上刹那碰撞,碰出璀璨的火花......
团部刚开完会议,人群散会后都从屋里出来,三三两两地走着,妙青跟在任晖的后面,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听见,直到妙青的手指拉住他的手臂,他才惊觉回头。
妙青长得很好看,有一张瓜子脸,她年纪不算大,但俨然有了成熟女性的气韵,以前她曾是上海的电影明星,小有名气,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动员她加入北军的人竟会是任晖,所以,他们后来在一起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妙青是个胸怀天下的女子,以前又做过地下工作者,能屈能伸的,面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处变不惊,处断正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任晖很尊重她,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在各自完成任务之后走到一起,做了一对革命情侣。
妙青微笑地看着任晖,梨涡乍现,“任政委,想什么这样出神,我都叫不住了你勒!”
旁边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还不停地望着他们笑,妙青大方地回应,任晖却是失去了光彩般,勉强挤出笑意来。
他不得不承认没控制好自己情绪,控制好自己的思维,妙青是多好的女人,更难得的是,又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组织里不晓得几多人艳羡他的福气,他是当珍惜!
妙青假装撒娇地跑到他跟前,“怎么了?我们走走,好不?”
任晖将目光移回妙青,真诚的双目正巴巴地望着他,他也不管它人,手指一套,牵着她就往外面走去,妙青心里偷偷开心,她表妹正好看见勒,就朝她连闪几眼。
他们这样走着,走着,一直走到了空旷的稻谷场,空地上铺着好些稻谷,一大片的金黄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围有青山耸立,周边又有稻田铺满,把此处衬着几分心旷神怡出来。
地方变宽了,心情自然也变好了,妙青陪着任晖干坐在木头上,任晖不发一言,她只好默默地陪伴。她就是这般好,总会适时地抓住他的心思。
过了一个时辰,任晖还是缄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妙青实在忍不住了,“任晖,你有事就讲,没事,我走了。”
妙青的手被任晖拉住,现在换成他变得低微,“妙青,我们找组织申请结婚吧!”妙青的脸色一顿,不知是喜还是忧,反正是被当头一喝。
医护所里很快就把任政委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们俩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两人又在军中各得了好人缘的名声,所以一时之间,大家伙都变得非常开心,相互传送的只有这件喜事。
自然而然,这件事飞快地就传到了诗暄的耳朵里,明朵看不明白小姐,又不敢问,只是嘴里总要嘀咕会,“不就是结婚嘛,一个破喜事值得到处宣传什么!”
孔知河刚刚又被人叫去谈话,一回来又听见此话,他不住观察诗暄,也不好动嘴。
这间病房有两个床位,是上级特地安排给诗暄一个人住的,这倒让他们主仆三人谈话很方便,只不过外面的闲言闲语多一点,诗暄倒是没放在心上,她认为,此举无疑是那个“任政委”做的好事,他既是要补偿,就随他吧!
诗暄突然发现了孔知河,遂放下报纸,“你回来了?怎么说的?”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故意为难我们,看来是真心相待,或许,很快就会让我们离开。”孔知河煞有其事地看着诗暄,自他们被抓以来,都是以礼相待,没有严刑拷打,为此,无形中,他心里开始慢慢对北军有了好感。
诗暄想了一想,严肃而认真地道,“待他们放我们走之时,你们先行离开。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找到爸爸。我要带亲自带爸爸离开这里。”
“小姐,万万使不得。再做这样的事太危险了。”明朵整理床时听见了诗暄的话,吓出一身虚汗。
“小姐不走,知河怎会安心离去?”孔知河也是面色坚定地摇头说道。
三人皆面露愁色,一筹莫展,来谷雨山的目的至今还未实现,要走要留,都是一个难字。
正在这时,有人悄悄走进了房间。
“你怎么来了?”明朵首先看见任晖,遂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饭盒就往任晖手上一放,没好气地说,“拿去吧,我们家小姐一口都没有吃,你那些菜,她现在通通不爱吃了,你快拿走!”
任晖拿到手里,打开盒子一看,真的还是原样,他很迟钝地把盒子一盖。
“你看,都馊了!”明朵此时还不忘挖苦,任晖没有理会她,而是仍握着饭盒,一刻也不松懈地看着侧身不愿正视他的人。
连孔知河也用敌视的目光望着他,“任政委,你没事就不要来打搅我们小姐,你还嫌伤害她不够深吗?”
两人同声呵气,全是冲他一人而来,俩人为了保护诗暄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拦他靠近的每一步,任晖沉着地站着不动,平视这两人,用不卑不亢的口吻说,“你们这般爱护你们家小姐,我很欣赏。但我今日是要给你们家小姐带来她最想听的消息,你们若这样阻拦,怕是要后悔的!”
任晖可能也有些恼了,才会说些不温不火的话,听起来也算是威胁,孔知河却不买他的账,“你莫要在这里卖关子,你们上级都说要放我们走,你还会有本事扣住我们!”
“我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假使是你们小姐不肯走的话,相信你们一个也不会离开!”此时的任晖笑意更深,话锋一转,反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任浩!”诗暄意识到他的逼近,侧过身来坐好,与他四目以对,脸色平静地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消息。”
任晖的目光一收,放下饭盒,往诗暄的病床走去,然而,孔知河和明朵还是不肯相让,直至习诗暄要他们出去,两人仍旧放心不下,但也只能走出去,在外面等着。
“你讲吧。”待病房里变得清静,剩下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相互抵触,诗暄深吐一口气,“我静候。”
任晖离她的距离不远,可此时此刻却觉得她的模样好模糊,好遥远,瞬间的痛楚也能将他身体的血液封住,他看着她蔑意地笑起来,“你莫不是要把你将要结婚的事告知我吧?不用了,全医务所的人都知道这件好事,你不用通报了。我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希望这次,你不是有利可图!”
“怎么?你不说话是不是意味着,我说中了你的心怀,你就是要拿这件事来看我笑话,你以为,我习诗暄会在乎这个吗?告诉你,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她又激动地说道,越说心里越是苦涩,可她的嘴边还是开了一朵曼丽的花。
任晖沉默了半晌,望着她呆住了,待收了收回神,然后才缓缓开口,“暄暄,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亦不想解释从前的事,我要成婚了,我自然高兴,但我并不是要拿此事来取笑你。今日来这,是想告诉你,明日,我会带你到习司令下葬的地方去。”
听了这些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让诗暄无从开口,她的脸唰得变色,比纸还白,任晖立刻有了想要靠近的冲动,可他到底抑制住了,她又哭了,再看到她哭之时,他竟没有任何权利去安抚她,时过境迁,徒留在他们间的只有一道鸿沟,难以逾越的横沟。
他只得吁口重重的气,“不要哭”,说完这一句,甚至找不到下句接连,就这样被卡住,她睁着楚楚泪目与他对视,他想要掏一掏以前在天津时最喜欢用的那块方格手帕,可怎么都掏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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