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广征闺秀充实后宫,那些名门闺秀个个貌比花娇,于是今朝李美人得了宠幸,明日和贵人得了晋封,都说段皇后度量大,容得下六宫诸妃,于是六宫和睦、雨露均沾。其实个中滋味,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他还是常常到这里来,携了一日的风霜疲惫,到这里同她说说话,总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于是宫里都传,承欢殿里住着一个惊为天人的女子,惹得皇上流连忘返。
听说萧渰封了清河王,携母回了北地,其实人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多知道些事情。可却一直没有长乐的消息,嫁给苏霜迹,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昭帝一年的冬天,姜洺澈得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姜思齐,取自“见贤思齐焉”。姜思齐自出生身体孱弱,太医一直悉心打理着,可总是反反复复,受不了寒气。他出生的时候,她的生母李美人便血崩而死,于是姜思齐交给了段皇后抚养。
而她,一直不曾醒来。
宫中最好的太医按照皇上的吩咐,总是日日来请脉,日日回禀。太医们说,她早已好全了,一年前中毒虽重,却已经清了干净,并无其他的伤,至于为何沉睡不醒,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只有叶习染知道,她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想醒。或许他也知道,所以他等,一直等。
直到有一日,宫里来了一位世外高人。
“多年未见,姑娘身上的烟火气,倒是重了许多。”他如是说道,声音悠远淡漠,令叶习染恍若隔世。
他在叶习染的榻边静静立着,看着叶习染的眼角缓缓滑下一滴冷泪,眼睫轻轻颤动,他抿出了一丝笑容,“总算是肯醒了。”
叶习染醒了。
在沉睡了一年多后,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易如反掌的唤醒了。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几个宫女唧唧咋咋地说着,“快去禀报皇上。”
因为这一年多的昏迷,叶习染每日只能勉强的进些流食,所以消瘦得厉害。原本圆润的小脸,也露出了尖尖的下颔。她静静抬眼,万语千言只消一眼,那位高人便已明了她的意思。
于是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你不用着急,我知晓你的意思,你放心。”
叶习染安了心,轻轻垂下了眉眼,那人便好一番将她打量,然后抿唇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时候,姑娘是清高如许,到这凡尘俗世走了一遭,竟不似从前轻灵通透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如今这幅样子若是让你娘亲看到了,恐怕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她精神恍惚,轻飘飘的抬起眼,“大师莫惊,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
这位大师乃是她娘生前好友,平生周游山河,逍遥天下,所以见多识广,极善占卜。当年叶习染幼年时分,他早已算出她命中有劫,祸及左右,想要将她带走。可是她娘不舍,此事也就作罢了。谁知这一走六年,再回来的时候却只见叶习染娘亲的新坟。
因此缘故,他格外疼爱叶习染,当年叶习染在江南的时候,也多蒙他照拂。
“你先休息,明日我再告知你心中疑问。”大师这样说道,然后便走了,叶习染只好等待明日。
冬日寒风刺骨,透着窗子吹进来,携着铺天盖地的寒冷。还好她屋里的炉火格外旺,想来也是那人的吩咐,宫里一切用度紧着承欢殿。后宫中议论纷纷,可皇后都没说什么,她们也不敢开口,最多在自己宫里发发牢骚。
叶习染一个人站在炉火旁,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想着什么。不远处几个小宫女拿着披风,你推我我推你却都不敢上前,小声的唧唧咋咋,一直用眼睛偷看叶习染。
叶习染看了好笑,便唤她们过来,她们都不好意思的走过来,低着头跪下请安,“奴婢们给姑娘请安。”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叶习染瞧着她们,如是问道。
那些小宫女一个个年纪都小得很,怯怯的不敢抬头,只有一个敢抬起头看叶习染:“回姑娘,奴婢们都是刚进宫的,不懂礼数,只知道姑娘是贵人,奴婢们不敢冒犯。”
叶习染心觉好笑,抬目望了望窗子外,“今年的红梅开得可真好。”
一株株鲜艳的梅花衬着雪景,分外娇艳好看。
叶习染突发奇想,“我也许久没有出去过了,咱们到外面去看看梅花吧。”
那个唯一敢抬头的宫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抬头看了看叶习染,说道:“姑娘穿的单薄,不如换件衣服再到外面去吧。”她起身到里面拿出来一套胭脂色的衣裳,抿着小巧的唇瓣,“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吧。”
叶习染点了头,宫女们便赶紧起身替叶习染换衣裳。那套胭脂色的衣裳异常华美精致,连领口的狐狸毛都像是真的一样,显然不是宫女们的衣服,叶习染便问道:“这衣裳是哪里来的?”
小宫女弯腰替叶习染系扣子,答道:“是皇上早先就预备在这里的,就等着姑娘醒来了。”“说完,她莞尔一笑,“还好姑娘醒来了,否则皇上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叶习染这才注意到,她低眉系扣子的认真样子像极了曾经的弄碧,温柔细腻。
海棠红妆花百蝠缎袍剪裁合体,袖口和领口露着三四寸的白狐毛,越发衬得叶习染肤若凝脂,恍若天人。小宫女手巧得很,不过几下功夫便在叶习染头上挽好了一个近香髻,从妆匣里拿出一对望月凤钗,烫金的金流苏垂在耳畔,闪耀夺目。
她又拿出画笔,在叶习染的眉间轻轻绘出了莓色的并蒂莲,盈盈脉脉,眸含春水。
她看着镜子里的叶习染,嘴甜的说了句,“姑娘真美。”
这时,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进来一个明黄色人影,宫女们见了立刻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叶习染从铜镜的倒影看见了来人,一身明黄色装束,剑眉星目,深如幽潭,他早已成了帝王。
宫女们识趣儿的退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门。姜洺澈愣愣的看着离他不远的人儿,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他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打着颤,短短距离他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远,终于站在了离她三四步的位置,停下。
看了半响,方才说道:“我饿了。”
叶习染美目微微一颤,却强压了下去,然后站了起来,从容不迫的从他身旁走过,说道:“我去叫宫女伺候。”
才走出他几步,却被他一把拉住,深拥入怀。
半晌,她听见他喉间晦涩难明的话,“我都知道了,当年在凉州……那个孩子……”
江蓠真人告诉他,他走后的第二年初夏,她早产,生下一个孱弱的女孩。可惜那个孩子憋在肚子里的时间太长了,浑身青紫,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江蓠真人说,那个孩子像极了七七刚生下来的模样,眉啊眼啊一模一样。
叶习染心中一凉,唇角的笑容比心还凉,“知道又如何?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我跟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她面上装的平静,可指甲早已断在手心,陷入血肉。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从阁楼摔下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满地的鲜血,她甚至可以听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痛苦的哀鸣,可她无能为力,她多想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这个世间,可以让她亲眼看看这个世上的繁花美景,可以软糯糯的叫她一声娘亲。
可是她没有做到,她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来得及,亲眼看看这世上的繁花美景,软糯糯的叫一声娘亲。
在她昏迷的时候,云浓也来过,带着小忆。云浓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都不记得,只记得云浓说着说着就哭了。小忆乖乖的趴在边上,声声喊着姨娘。她就想到,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一定会和小忆一样乖巧可爱,那么她这一生漫长无涯,也总还能有个牵挂。
可,终是没有,老天什么都不肯留给她。
段氏和叶家的争斗几十年,结果段氏赢了,叶家惨败。叶家一家被满门抄斩,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不去听。白芙走得早,在叶家满门抄斩的前些日子,白芙就已经病重去世了。
叶儇见若能逃脱这样的宿命,青史丹书上必留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叶家站错了队,败了,所以他们全死了。
叶习染忽然笑了起来,猖狂的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姜洺澈啊姜洺澈,我终于知道我命里的劫是什么了,就是你啊,你就是我的劫数啊!祸及左右,真的是祸及左右,为什么我还活着!”
弄碧因她而死,白芙因她而死,五哥因她而死,叶家覆灭全家因她而死,可她却还活着,成了叶家唯一的活口。
这真是天下最大的讽刺!
姜洺澈紧皱着眉头,眼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清的复杂,夹杂着无尽的心疼,他说:,“七七,你冷静些。”他抬手,宽大的衣袖,一举手一投足都尽是指点江山的从容不迫,可这些都是叶家满门的森森白骨换来的,叶习染更加疯癫了起来,一双眼睛血红血红。
“冷静?怎么冷静?你灭叶家满门的时候有没有冷静!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下如此大的狠手!”叶习染疯了一般哭笑,双眼空洞的盯着姜洺澈,“你知不知道我妹妹白芙才十五岁?你知不知道我大哥家的一双稚子有多可爱?你知不知道我五哥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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