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回来问到她,嫡母便推说她发了急病去了,父亲便信了,也没有再追究。
直到她在江南遇上段千蒻。段千蒻幼时与赵太师家的容卉小姐要好,便常常过府一同玩耍,也见到过几次她的庶妹赵云浓。记忆中那是个胆怯木讷的孩子,对于赵容卉和别的兄妹的欺负她总显得很软弱,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后来段千蒻受宛似所托到牢中救她,那时她精神涣散,卧倒在草席上,以至于段千蒻一眼便认出了,她便是当年太师府软弱可欺的庶女云浓。
后来回到了太师府,赵太师震惊之余也生出几丝愧疚,便好好安顿了她。然而嫡母已经去世了,哥哥姐姐们也大都成家了,就连那个讨人厌的赵容卉也嫁人了,便没有再提什么。半年之后,她遵循太子和父亲的吩咐,嫁给了荣国公府的长子薛瑄。
丫鬟已经奉了茶上来,叶习染拿起那白底蓝花的瓷杯,掀盖便是扑鼻的清香,轻轻地抿了一口,“先前荣国公府的喜事办的那么隆重,我自然是知道的。”
云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右手在桌子上握紧,不发一言。
叶习染笑了笑,“怎么样?你这个荣国公府的少夫人,当的可还称心?”
“宛似……”她刚一开口便被打断。
“什么宛似?”她故作不明白,睁着澄净的眼眸眨了眨,“我可不知道少夫人说什么,当然,少夫人也听得出来我的话只是寻常的寒暄。少夫人过得如何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我只知我这个长安县主,当得可是万般顺心。”
这条路毕竟是她选的,她过得如何自己应该清楚。
而自己,更是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今后也不想有什么关系。
云浓一愣,片刻后又恢复了镇定。端起面前的茶在手里,她提起盖子拨了拨茶沫,看着杯中那沉沉浮浮的茶叶,轻轻道:“我过得还好,薛瑄人不坏,待我很不错。”
叶习染挑眉,她如何不知道。现如今不只云浓和薛瑄是他姜洺澈手下的两员大将,恐怕连赵太师和荣国公都成为了姜洺澈的盟友。
“那便甚好。”
“你呢?守陵的日子不好过吧?何时想过回江都?”她知道叶习染一定懂她的言外之意。守陵如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意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还好。”叶习染含笑眯眼,“山高皇帝远,我乐得清闲。至于回江都,我还从未想过,我倒是宁愿永远远离那个人间炼狱。”
云浓一愣,愕然抬起头看向她,后者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她在心里把江都命名为炼狱,那江南便是天堂,长安更是山林归隐、孜然一身的好去处。那不知她在心里是如何命名他们的?他们这群生活在炼狱中,以他人之血来炼化自己生命的他们呢?应该是罗刹吧。
她眼眸黯然,神色却异常淡然。叶习染心中不免苦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喜形于色的明媚少女已经不见了。她的那双大眼,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的混沌不堪。
一屋子的丫鬟,不知何时已在调朱的带领下退了出去。
“云浓……”叶习染忽然轻唤她的名讳,云浓一下子抬起头,美丽的大眼睛有浅浅水雾,“开始的我们,都只会顾念着自己,只会笨笨傻傻的笑,对于人世间太多的污秽,都不懂。后来啊,开始渐渐会为别人考虑,开始去追逐曾经没有想过甚至是厌恶的,你说,这是怎么了?”
“是我们长大了。”她的杏目中蓄满泪水,如同一潭清泉,波光潋滟。
叶习染的眼中没有泪,嘴角始终带着向往追忆的浅浅笑容,“那长大了,这是好是坏?”
“应该是好的吧……”云浓痴痴的跟随着宛似,想起当年在红妆阁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看来是厌恶的、肮脏的,如今都是那么生动,就连那个梦晓在记忆里都变得异常美丽。不知是时光将一切的认知都磨砺的更宽容,还是她们选的这条路,太艰难。
她们不说话,心照不宣的选择沉默。
“宛似,你恨我吗?”云浓低着头,声音如同温开的白水,清清淡淡。
“什么恨不恨的?没什么意义。”叶习染笑了,“我如今能如此待你如宾,不是已经很好了吗?总算懂得了,什么关系都不能太亲密,否则还是自寻苦果。”
她仰起头,“云浓,少夫人,有什么今日就发泄在这里吧。然后,你还是荣国公府的少夫人,我还是叶氏的七小姐,你我,各不相干。我们选的路不一样,你们要尽力协助太子登上大统,可我们却要千方百计的打垮太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浓抬起头看了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
过去,终究是过去。
昨日相识的你我,是否能够预知今日这般的境地?
——不。
☆、第四十三章 今朝·重返江都
云浓在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长安。
叶习染早早的就起来了,或许更准确的来说,是一夜没有睡。
她自己也想不通,明明都决定放下了,可心底为什么还是会隐隐作痛?她可以对姜洺澈说,过去了;可以对段千蒻说,过去了;可以对云浓说,过去了……可心底里,却唯独过不了自己。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迎着夕阳,她的马车越行越远,仿佛一场永不回头的诀别。四角垂下的明珠琉璃珠帘乱舞,那么耀目——仿佛那段灿烂的流年。看着她的马车越行越远,叶习染觉得,离开的不只是云浓,还有那段过往。
她温柔的阿珩,她明媚的云浓,她曾经的……年少无知。
叶习染缓缓闭上眼眸,鼻尖酸的要命,像含了一颗陈年酸梅子,连呼吸都是痛的。
耳边是云浓当年的莺莺歌语,眼前是她当年在江南的样子。
绯衣舞裙,淡抹浓妆。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笑容妩媚,明眸善睐。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
在红妆阁的台子上,身旁几名身着绯色的舞娘,她在最中心,藕臂似灵蛇般,一颦一笑,都带着深深妖娆妩媚。阵阵歌声从她朱唇中溢出,是江南烟雨的声声柔情呢喃,伴着隐隐约约的琴音,仿佛玉落珠盘、雨打芭蕉,宛如天籁。
八月盛夏,微风刮起她轻薄的裙角,裙摆飞扬,衣袂乍飘。青丝缭乱,刮过她嘴角噙着的一缕苦笑……
她终是和云浓背道而驰,走向两个极端。
云浓,别了。
本以为云浓走后,就此可以过好一段安生日子,可还没有过半个月,偏偏又生了事端。
这天下午,叶习染闲来无事,天气又是酷热难耐,太阳晒得懒洋洋的,便到后庭院的阴凉处乘凉。这里除了叶习染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旁人是不能来的。而此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叶习染也不顾什么礼仪风范,索性就将裙摆撩到了腿上。
躺在躺椅上昏昏午睡,只听墙角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吃痛嗯咛。
叶习染一下子惊醒,连忙支起身子看向那边。只见西墙边,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撑地而起,脚边是几盆被碰倒的仙人掌。他捂着臀部,低头看着那几盆开得正好的仙人掌,低骂了一声。
“咳咳……”叶习染想提醒他一下,这边还是有人的。
那男子愣了愣,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了一副美人侧卧图。
几个月不曾见面,本想着她到这陌生之地会不适应,诸多不便,人难免会有些憔悴。却未曾想过,一别四月,她的容貌不但没有比以前逊色,却是越发牡丹倾国了。
哪知对面的美人却是啧啧两声,裙摆放下,将两腿放在地上,一脸无趣道:“钊兄此行有何见教?”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父亲的养子,当今镇国公府唯一的少爷,白芙妹妹的亲兄长,叶钊。他其实本名是叫做叶昭,只因犯了已故昭德皇后的名讳,才改昭为钊。叶习染在江都待了那么许久,却如何也摸不准这位兄长的心思。
叶钊面上整天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可实际上性子却阴晴难定。也许是因为幼年双亲亡故,虽被收养却仍是寄人篱下的原因,为人处世上可能有些偏激。也多亏了父亲多年对他的压制,他性子虽然偏激倨傲,这些年来到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叶钊愣了一愣,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面巾下的笑容微微僵硬,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他总算理清了思绪,横竖也被叶习染认了出来,就一把扯下面巾,“是叔父让我来的。”
面巾下的面容略显素白,倒不似为人处世那般固执偏激,反而是一副柔弱书生的样子,手无寸铁之力,带着几分阴柔。叶钊和叶白芙的娘长相是极好的,独有一份江南女子的柔情与娇弱,这双兄妹倒也生得她几分模样气质。
“莫不是江都出了什么事情?”叶习染拾掇好自己,端正坐好听他讲,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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