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谔听得此言不由略感意外。原来菡玉是和杨昭一道回去的,杨昭哪来的好心“护送”他,看押还差不多。这么重要的事,昨日他却为什么不说?
皇帝道:“杨卿,吉卿所言属不属实?”
杨昭回道:“昨天臣的确一路将吉少卿送回太常寺公舍,回返途中路过鸿胪寺,顺道拜访了御史大夫。”
安禄山质问菡玉:“你和杨御史分别后,可有外出?”
菡玉冷然道:“原来大夫怀疑我是刺客。昨日杨御史说京师有盗贼出没,辛苦护送我回去,我谨遵杨御史劝告不曾外出,一直在屋内读书,直到亥时。”
安禄山追问:“谁能作证?”
菡玉道:“我独居一院,并无证人。”
安禄山道:“夜间独处无人作证,正好潜入宾馆行刺!”
菡玉反驳道:“昨晚长安城里夜间有空、无人作证的人多了去了,大夫怎能单凭这个就断定我是刺客!”
“刺客身带荷花香气,不是你还能是谁?”
“仅凭一点香气就下定论,大夫未免太过武断。虽然昨日席间我对你多有冒犯,你也不能因此对我存了偏见,认定我刺杀你!莫非大夫被我说中秘志,想借机除我灭口不成!”
安禄山不和他争辩,转向皇帝奏道:“陛下,这吉少卿无凭无据又在这里血口喷人!刺客右臂被我儿砍伤,臣见吉菡玉入殿至今右臂始终不曾抬起,惹人疑惑,陛下请让吉菡玉现出右臂,一看便知真相!”
菡玉对皇帝一拜:“臣问心无愧,看就看罢!请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说完捋起袖子,露出完好无损的右臂。
安禄山、杨昭、安庆绪都吃了一惊。菡玉右臂光滑如玉,哪里有半点刀伤的影子?任谁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养好那么大一道伤口,他的嫌疑顿时洗脱。
韦谔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菡玉所说的铁证就是这个,只是……昨夜他似乎并未提起安庆绪砍伤刺客一事,李岫也不知晓,菡玉却为何那时就言之凿凿?
皇帝道:“这……”拖长了语调,看着安禄山等。
安禄山正思量,杨昭抢上前道:“陛下,这只是一场误会。御史大夫夜间遭袭受了惊吓,一时气急失察,陛下莫怪。当时在场之人中,只有臣与刺客打过照面,交手最多。臣早就怀疑,刺客形貌纤秀,身上又带香气,恐怕是个女子,实不该不对大夫言明,误了审案方向。”
皇帝道:“卿情有可原,切勿自责。当务之急是把刺客捉拿归案。”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禀报:“陛下,贵妃新排了一曲歌舞,邀陛下移驾贵妃院中观赏。”
皇帝虽然想见贵妃,但这时也不好撇下案子去看歌舞,挥挥手道:“朕知道了,稍后便去。”
宫女应声退下,杨昭却突然怒声喝道:“大胆女贼,行刺御史大夫未果,还敢大摇大摆到这里来放肆!”
宫女不知所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皇帝诧异道:“杨卿,这是贵妃身边的女使。”
杨昭道:“这女使身上有荷花香气,又是女子,不正好和刺客相符?”
众人仔细一嗅,果然闻到殿中有宫女带来的荷花香气。宫女大骇,连忙分辩:“陛下,冤枉啊!这香粉是贵妃赐给我们的,人人都有,长安街头随处可见,我真不知道什么刺客!”
皇帝道:“贵妃院中女使怎么会是刺客,你平身退下罢。看来荷花香粉流行于长安女眷中,无法凭此断案了。”
杨昭拜倒:“臣疏率鲁钝,只想快些为大夫找出真凶,急于求成,竟然说出如此荒唐之语冒犯贵妃,请陛下降罪!”
皇帝令他平身:“杨卿也是偶尔糊涂。”
被他这么一搅和,事态完全偏离了预先约定的计划。安禄山父子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讪讪。
杨昭于是请求:“陛下,刺客真人唯有臣和大夫父子见过,臣请将功补过调查此案,定会为大夫拿回真凶,讨还公道。”
皇帝乐得丢掉这个麻烦好快些去见贵妃,便准了。
杨昭又道:“大夫与吉少卿一场误会,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吉少卿与臣一同追查,真相大白之际,也是安、吉二位冰释前嫌之时。”
菡玉未料到他会如此提议,正想借口拒绝,皇帝已经开口道:“杨卿此议甚好,朕准奏!就委托杨卿负责调查此案,吉卿辅助,所需人力只管向金吾卫调度,也是杨卿旧部,熟悉好办事。”
看安禄山略有不满,皇帝又道:“宾馆鄙陋又不安全,禄山不如进宫来住些时日,正好陪伴你母妃。”
安禄山大喜,连忙跪地谢恩。皇帝正要去贵妃院里欣赏新排歌舞,便让安禄山随驾前去观赏。
杨昭带了一队金吾卫兵,和菡玉一起往鸿胪寺去查案。皇帝体恤他身上负伤,赐他车辇代步。
“吉少卿是准备和将士们一同步行吗?他们都腿脚健捷,吉少卿恐怕跟不上呢。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与下官同乘一车,也好暖和暖和。”杨昭站在车前,笑着邀菡玉与他同乘。
菡玉拒绝道:“杨御史身上有伤,还要辛劳查案,还是快快上车免得受寒。我腿脚还算麻利,必不会拖累御史行程。”
“可是下官还有很多关于此案的疑点要和少卿商量,这样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话颇不方便呀。”
菡玉看向他,杨昭右手放在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脸上笑意叫人捉摸不透。他低下头来,轻声道:“多谢御史照顾,您请先行。”
车厢里烧了炭炉,暖烘烘地热。两个人并排坐略有些挤,菡玉靠紧了厢壁,还是和杨昭身体相触,他不悦地暗暗皱眉。炭烧得很旺,不一会儿后背颈间就烘出了汗,蒸得他身上香气愈发浓郁,弥漫在车子的狭小空间里,隐隐浮动。
菡玉有点尴尬,后悔自己上了车,和另外一个人同处这样狭窄密闭的地方,挨得这么近,而那人还是杨昭。
“咳……还真有些热呢。”杨昭似乎也不适应这种干热,声音略带喑哑,他清了清嗓子,“下官左手行动不便,吉少卿帮我把外头衣服脱下来好么?”
菡玉坐在杨昭左侧,车厢狭窄不能转圜,杨昭又比他稍高,他只得微微站起,双手绕过杨昭肩膀去脱他右半边的衣服。
杨昭看着眼前素白的颈项,有片刻的怔忡。如此细腻柔美的肌肤,连女子也要羡慕。这样靠近,能闻到菡玉身上的香气不同于远处所感,除了莲花香以外,还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鼻尖上缭绕着,让他心绪有些浮动。圆润的喉结像丝缎包覆的珠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不知为何,这景象看在他眼中却很是碍眼。他眯起眼,冲菡玉喉间呼了一口气。
菡玉大惊,放开他往后退开,撞到厢壁。他一手捂住自己脖子,瞪大双眼惊骇地看着杨昭。
杨昭笑问:“怎么,你脖子里有什么东西,碰不得的?”
菡玉把手放开缓缓坐下,不搭理他。
杨昭甩一甩右手,把脱了一半的大氅甩下。“车里这么暖和,少卿穿得好像厚了一点,不嫌热么?”他把手搁在菡玉肩头,捏了一把肩上厚实的衣物。
“别碰我!”菡玉失色,肩一抬把他的右手甩了出去,撞到他左肩的伤口,绯色官服立刻洇出暗红的血迹。
杨昭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就是穿得厚一点,又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怕什么?”
菡玉只当不懂,别过头去:“你伤口裂了。”
杨昭看了看肩上血迹:“是啊,好深一道口子呢,是昨夜那个刺客留下的。都怪我太自负,还以为他不会忍心下手伤我……”
“你替安禄山挡刀,刺客没连你一并杀了已是手下留情。”菡玉冷冷说道,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来,“这是伤药,你先敷上。”
杨昭接过放在手里把玩,又闻了一闻:“是一夜就能让伤势痊愈的灵丹妙药么?”
菡玉正色道:“杨御史如此反复试探,难道还怀疑我是刺客?”
“下官不敢,只是觉得那刺客十分眼熟。”杨昭盯着菡玉双眼,“那双眼睛,任何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菡玉避开他眼光:“方才殿上御史也看到了,我臂上并无安庆绪所说的伤口,陛下也赦我无罪,杨御史怎可单凭蒙面刺客的眼睛就妄加揣测。”
“你又没看见过那个刺客,怎知他蒙面?”
菡玉话语一滞:“刺客若没有蒙面,还不早被抓起来了。”
“如果是陌生面孔,被他逃了也未必能抓回来。难道你知道这人我们都认识?”
菡玉一再被他抓住口风,索性闭口不说话。
杨昭笑了一笑:“其实除了臂上那道伤口,刺客身上还有一处伤痕,只是安氏父子未曾留意,不知那刺客回去之后有没有想起来。”
菡玉神色突然一变,身子不由僵住。
“我用剑柄砸了刺客后背一下,未伤筋骨,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又是背后看不到的地方,他逃脱之后一定只想着臂上刀伤,忘了背上还有一块瘀青。”他笑如春风,瞥一眼菡玉后领,“吉少卿如果真与此事无干,应该不介意让下官看一下你的后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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