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之后,她将所有账目核对罢,并未前去局内,而是将一应事务交给富春处理,接着便前往司礼监。
侯在司礼监外的长随见是她,也不像昨日她头一次前来那般颐指气使,反而多了几分的恭敬,低眉顺眼地冲着她点头哈腰了一番。
她依旧是温和如玉地微微颔首,甚是平易近人,待行至大堂内,便看到季无情正端坐在高台之上,堂内除了他,并无其他人。
如今正值晌午,她亦是简单地用了午膳之后,才过来请安,她脚步缓慢,每走一步都甚是轻盈,体态不似女子婀娜多姿,也不似男子气定神闲,独有一种韵味,淡然而谦和。
她立于大堂中央,躬身一礼,“奴才给厂臣请安!”
季无情并未开口让她起身,褪去了朱红蟒袍,身着褐色飞鱼服,整个人少了几分的艳丽,多了几分的威严,细长的双眸幽暗深邃,削尖的下颚处,划痕已经结痂,他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曳撒微动,大堂内穿过一阵午后炎热的风,穿过玉汝恒的后背,却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
司礼监从未如此鸦雀无声过,连带着他养的鹦鹉,如今也乖乖地躲在金丝笼内,不敢乱动。
如此过了许久,玉汝恒始终弯着腰立着,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听到一道低沉冰冷的声响,“起吧。”
玉汝恒恭顺地回道,“谢厂臣。”
她缓缓起身,没有半分的扭捏与不适,只有她自个清楚,如今的后背都是僵硬的,她低着头,谦和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季无情开口。
“过来。”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季无情轻启唇,语气中溢满了威严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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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破相
玉汝恒低声应道,“是。”
她缓步向前走着,因着适才弯腰站立许久,如今走起来,难免后背与双腿会有些酸痛,她面色如故,无半分的不适,只是脚步略缓。
季无情阴鸷的双眸微眯,却在玉汝恒行至他面前时,猛然间将她拉入了怀中,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怀中,好在她的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口,头上官帽的网纱不经意地划过了他的下颚,刚结痂的划痕再一次被划开,鲜血滴落在她官帽的网纱上。
玉汝恒站定,借着抵着他胸口双手的力度,在他吃痛的时候退了出去,恭敬地立在一侧。
季无情见她反应如此敏捷,下颚处的伤口被再度撕裂,无疑是雪上加霜,让他启唇时,都能感觉到那伤口丝丝的疼痛,他见她立在原地,并无任何的反应,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的不快,“还不去拿金疮药来,难道想让本座破相不成?”
玉汝恒恭敬地一礼,“是。”便转身踏出了大堂,看向远远候着的侍奉,“金疮药在何处?”
“玉掌印请随奴才来。”一旁的侍奉小心地应道,接着便侧着身子,引她前去,穿过回廊,便行至一处雅致的屋子,这处乃是太医院特意另设的值房,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药材与疗伤圣品。
玉汝恒行至值房,奉御见是她,便起身微微一礼,让她进去。
她抬步入内,来回地瞧着,将这处的摆设熟记,在那奉御不备之际,被舀了一瓶养肌膏揣入了衣袖内,接着又拿了一瓶养肌膏,一瓶金疮药,递给眼前的奉御,他双手接过,备册之后,便双手呈给了她。
虽然酒醋面局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区区的掌印却比奉御等级要高,不过,能够入司礼监的奉御,向来是狐假虎威惯了,素日对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局内掌印从未假以辞色,更未放在眼中,如今,对她独独如此,便知昨日季无情那一句话,与后来申屠璃的解释,让他们心下认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她玉汝恒与季无情关系匪浅,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玉汝恒拿着金疮药与养肌膏便原路返回,待行至大堂,便见季无情始终端坐着,任由着下颚处的血滴落在他的官袍上,他却不为所动。
她心中纳罕,这季无情到底是何构造?任由着鲜血直流,也不愿自个抽出绢帕擦一下?
“厂臣。”玉汝恒行至他的面前,躬身一礼,接着便抽出怀中的丝帕,上前一步立在他的身侧,弓着身子,微抬头,擦着他下颚处伤口上的血迹。
季无情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即便是素日服侍着他的人,也从未靠近他半步,如今,他微仰着下颚,目光落在了她正好抬起的脸庞上,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皙如玉,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容颜,目如秋水,脸似桃花,他很难想象,这世间还有长得如此美若天仙的男子?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来,放在双腿上的双方不自觉地向她的胸前移去……
玉汝恒看到了他的举动,身子向后退了半步,接着立在他的面前,“还请厂臣抬起下颚?”
季无情的双手正停顿在半空,他的心思便这样昭然若揭,倘若换做昨日,他必定会将玉汝恒拖出去砍了,可是,如今,不过是面不改色地扬起头,双手又自然地放在了双腿上。
玉汝恒淡然地眸子微动,接着将金疮药涂在他的下颚处,“厂臣,这养肌膏您可在半个时辰之后自行涂上,每日三次,五日后便可恢复以往的尊容。”
季无情抬手将玉汝恒放在案几上的养肌膏拿在手中轻轻地转动着,“昨日之事,你还未告诉本座真相。”
玉汝恒垂首低声回道,“不知厂臣所言是哪一件?”
“你唇角的伤口……”季无情冰冷的双眸直视着她低垂的头,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之气。
玉汝恒这才发现,这季无情还是个记仇的主,他不问她昨夜申屠尊将她带走发生何事?不问她为何能够驯服雪豹?反而问她自个的唇角是如何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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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敢动
玉汝恒薄唇微抿,如同昨日回复那般回道,“回禀厂臣,乃是奴才自个咬破的。”
季无情的指尖划过养肌膏红色的瓶塞,略显白的唇划过一抹冷笑,“你这奴才胆子不小,胆敢在本座面前心存欺瞒。”
玉汝恒知道季无情不信,她抬起头来,对上季无情冷射来的寒光,“倘若厂臣不信,奴才自当验证一番。”
“不必。”季无情语气颇冷,宛若在这炎热的晌午,闷热的大堂内灌入了一股冰寒刺骨的冷风。
“厂臣可还有其他吩咐?”玉汝恒前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请安之后,还要前往玉粹宫,虽然一早料到季无情会对她心存怀疑,不过,却为想到过程有些出乎意料。
“过来。”季无情再一次地冷声开口,眸光却从未在她的身上移开过。
玉汝恒暗忖着,这已是他第二次唤她过去,头一次他便将她拽入怀中,这第二次呢?
“厂臣难道对奴才有意思?”玉汝恒先入为主地问道,一个太监居然强行将另一个阉人拉入怀中,她不禁想起申屠尊对她亦是如此,难道这宫里头的女子放着都是摆设?他们都好这一口?
季无情向来做事雷厉风行,从来不拖泥带水,对喜恶亦是如此,也许在申屠尊的身边待得久了,反而学会了他身上几分乖戾的习性,不喜多言,但他却总是能从细微之处揣测出旁人的心思,玉汝恒是他除了申屠尊,迄今为止,第二个看不透的人,而她不过是一个初入后宫不起眼的小奴才,却能够有本事,将狐假虎威的徐掌印给除了,爬上掌印之位,善于利用有利的资源,这便是后宫之中的生存之道。
昨日发生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正视她,一个看似恭顺谦和,神色淡然,面色平静之人,即便是狡猾老道的他,也是在后宫之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才能够爬到时至今日的位置,而她看似不过十三四岁,面容稚嫩,那较小的身子四周,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束,让他看不清她这稚嫩淡漠的面具之下隐藏的真正面容,他很难想象,她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
“不是有意思,而是感兴趣。”季无情在她面前不必隐藏自个的想法,直言不讳。
玉汝恒却觉得这俨然是申屠尊的翻版,不过,申屠尊多了几分唯我独尊的霸气,而季无情却多出的是任何人都无法逃过他双眼的阴沉之气。
一个残暴冷酷,性格乖戾;一个阴晴不定,诡异莫测;一个是英明神武的主子,一个则是卑躬屈膝的奴才;更重要的是,一个是正常的男子,一个则是不男不女的怪物,这是他们的不同之处,却有着相同之处,那就是,这主仆二人皆是变态。
玉汝恒在心中将二人骂了个遍,脸上却并无半分的不敬之色,依旧是那般的平淡无波,“厂臣能对奴才感兴趣,那是奴才之福。”
她平静的说着奉承话,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半步。
季无情看她如此谨慎小心,嘴角一勾,沉声道,“还不过来,本座的话你敢不听?”
玉汝恒不动声色地应道,“是。”便缓步向前走去,待行至距离他半步之远时,便垂首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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