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枫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唇角向上弯起。绽了一点点笑容,眼眸里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的。王丽枫的反应令杨沐飞有些懵。或许表嫂是太过喜悦而显得迟钝了吧。
白云暖却没有注意到王丽枫的神色。只是欣喜地扑到白振轩跟前,道:“哥哥,你终于站起来了,太好了。你脑子里的血块一定是退散了。”
白振轩俊眉朗朗,目光灼灼,却不是激动惊喜。而是含着满脸忧愤。
白云暖有些困惑,但白振轩什么话都不说。她也只能什么话都不问。
“让爷休息吧!”王丽枫的声音略嫌冰冷地响起。
白玉书道:“病了这许久,而今终于恢复了,嘱咐厨娘每日为少爷做补身的饭食,调理一段时间便能彻底恢复了。届时,去你娘墓前好好祭拜一番。”
听父亲提到母亲,白振轩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众人只以为他是因为失母之痛,再加上未能给母亲送终的遗憾,才如此痛苦,便先将他扶回床上去,也未做其他劝导。
食疗兼药疗半月之后,白振轩下地行走时,步履便不再那么虚飘,双脚也很是有力。只是他和王丽枫之间的隔阂却并未这半月来的日夜相对而好转,反而隔阂越发厚了。从前,王丽枫还要想法儿去讨白振轩的欢心,这半月来她竟只是例行公事般伺候他吃饭吃药而已,脸上鲜少笑容,相对时也无甚言语。
一日,王丽枫又端着膳食到书房,白振轩道:“你且坐下,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王丽枫温顺地将托盘搁于几上,便站到白振轩面前,白振轩一袭白裳,长发披肩,坐于榻沿,因为长期伤病,人显得分外苍白,气质便也更加出尘。他指了指榻前的圆椅,道:“你坐。”
王丽枫温顺地坐了。她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很有些眼观鼻鼻观心的意味。白振轩注视了她许久,终于道:“我们两个之间可能再也无法和好了,对吧?”
“我们两个之间什么时候好过?”
白振轩愣住。
王丽枫又淡淡道:“即便阿暖从中撮合的日子,你我之间亦是貌合神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之间都隔着心砚,无论她死了,还是她活着,我们之间都横着一个她。”
白振轩叹了口气,道:“心砚的死和你有关吗?”
王丽枫仍然淡淡道:“这很重要吗?”
白振轩哑然失笑,“的确不重要。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王丽枫抬起眸子,慎重地看着他,“我不和离,但是你可以休妻。我们之间的婚姻是我母亲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我不想对不起她,所以我们过不下去了,我们要分手,但绝不能由我先提出来。”
“白家祖训,不许男子休妻。”
“白家祖训,还不许男子纳妾,因此你失去了心砚。”王丽枫站起身,漠然地向外走去。
白振轩看着她飘渺纤弱的背影,心海翻波:白家祖训!白家祖训!白家祖训!因为这祖训,心砚死了,母亲死了,他白振轩做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他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蓦地,他毅然起身,走到书案前,研磨提笔,展信落墨:休书……
※
白振轩的休书在白家一石激起千层浪。白玉书盛怒,骆雪音却阴险地笑起来。王丽枫收拾了行囊,将那休书放进了包裹之中。她走出里间时,南湘和宝蝶在外间嘤嘤哭着。她道:“你们是白家的丫鬟,所以我不便带你们走。”
南湘和宝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哭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王丽枫丝毫不留恋地撩起帘子走了出去。梅香坞的园门口站着白云暖和杨沐飞,他们忧愁地看着她,唤着“长嫂”和“表嫂”。王丽枫淡淡笑道:“莫再这样唤我,白少爷已写了休书,我就再担不起你们那样的称谓了。”说着,王丽枫径直走掉。
白云暖道:“我去劝哥哥。”说着就冲进了梅香坞。
而杨沐飞一边追着王丽枫的步子,一边急匆匆道:“表嫂,总有回旋的余地的。表嫂,你不要那么急着离开白家,我们都去劝劝表哥,表嫂,你那么爱他,他这样对你不公平……”
王丽枫猛地停住脚步,侧头,对杨沐飞道:“不爱了。从前爱他只是因为他是我丈夫,从今往后他不是我丈夫了,我便不爱了。表弟,不,沐飞,不是你表哥休妻,是我要他休妻。”
说着,给了杨沐飞一个清澈的笑容。
杨沐飞眼里有泪雾升腾起来:“表嫂,你嫁进白家一年时光,经历得太多了,你太苦了……”
“也不全是苦,至少与你夜半倾谈的时候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感觉到了温暖。”王丽枫说着,便背着行囊飘然走远。
杨沐飞看着她的背影,终是消失在宝芳园一片绿肥红瘦之中,心里疼到不行。尽管让白振轩休妻是她的本意,可到底她终是成了弃妇,外面的人编排她、消遣她、讥笑她是必然的,她的将来该怎么办呢?
杨沐飞的心就如一团乱麻。
※
梅香坞内,白振轩已穿戴整齐,站在回廊之上。适才王丽枫走时,他一直在那里目送着她。这个女子只有这离去的背影令他震动与敬佩。
白云暖进了园子,上了回廊,见白振轩一袭素服,苍白如雪,头上四方髻上系了条雪白的丝绦,这是为母亲戴孝的打扮。
白云暖走到白振轩跟前来,还未张口,白振轩已先行说道:“请你相信,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
白云暖愣住,见哥哥眼角眉梢全是落寞与绝望,万千责备和劝慰的言语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白振轩继而拉住了她的手道:“暖,陪哥哥去祭拜母亲,还有心砚。”
白云暖看着白振轩哀伤欲绝的面容,只好点了头。
☆、第一百四十章 祭母
落日半躲在云朵之后,绚烂的霞光四射,映衬得伫立墓园的白衣兄妹越发孤傲出尘。
松塔、绿萝和红玉将祭品一一摆好,各递给白振轩和白云暖三柱清香。兄妹二人跪了,磕头,上香。丫鬟小厮又递上水酒,兄妹二人又将那水酒洒于白姜氏的坟前。
落日的余晖脉脉地照在兄妹二人身上,为二人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
“母亲,儿子不孝,害苦了母亲。”白振轩的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白云暖侧眸看着哥哥伤心欲绝、哀哀哭泣的模样,心疼地劝道:“哥哥,母亲病逝,你不必自责。”
“阿暖,你还要瞒我吗?”白振轩侧头,灼灼地看着妹妹,霞光将他面颊上的泪水映照得晶莹闪亮,“骆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母亲不是病逝的,而是自裁,为了我,母亲自裁了。”说着,又哭起来,整个身子都哭得发抖,哀苦到极致。
白云暖愣住,府里就她、父亲和真娘知道母亲的秘密,这骆氏兴许是从母亲给她的信中知道母亲的死因,可母亲也一定嘱咐过她要保密,无论如何别让哥哥知道的。母亲不想哥哥活在恩情与自责中郁郁一生,母亲觉得救活孩子,为孩子牺牲是做母亲的责任,并不多么伟大,所以她不要他的孩子活在那么大的包袱中。可是骆氏竟然对哥哥言明真相,她到底居心何在?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不知道她用死亡换来我的重生,我不会开心的,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负疚之中,这样的日子我生不如死!”白振轩的两手撑在膝上,墨染的双眉因为哭泣扭成了八字。
白云暖心里叹气。母亲是何等聪慧之人。一早就预料到哥哥有此反应,才会嘱咐众人对哥哥隐瞒真相,而骆氏竟然毫不避讳全同哥哥说白了,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哥哥,母亲一早就料到你的心思,才让我们瞒了你真相。你一定要体会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哪!”
白云暖的话更叫白振轩哭到不可遏制。他膝行到墓碑前,双手扶住冰凉的墓碑,额头抵在墓碑上母亲的姓氏“姜”字之上。痛不欲生。
“母亲,哪怕儿子这一辈子都不能行走,可是你能坐在儿子的病榻前,握着儿子的手。和儿子说说话,也比现在儿子与母亲天人相隔好啊!母亲。你知道吗?那一天儿子醒来时,你说要给骆氏去信,请求她来给儿子施针,儿子请你不要为了儿子枉费心力。你跟儿子说,儿子若不好了,母亲你也永远不会好……那时那刻。儿子才知道母亲你爱儿子的心;那时那刻,儿子才知道母亲到底有多爱儿子;那时那刻。儿子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母亲你才是最爱儿子的人……可是儿子知道得太晚了,儿子让母亲操了太多的心,儿子多想儿子能好好弥补母亲你,能好好尽一尽儿子的责任?可是,母亲,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想恕罪,想尽孝,却已经天人永隔了……”白振轩的头一下一下叩击着坚硬的墓碑,松塔和白云暖都哭着来拉他。
白振轩握住白云暖的手,泪滚滚而落,他泣不成声道:“妹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让我在心砚和雨墨之间挑选一个,容许我纳为妾吗?如果那时,我就能强硬一些,如果那时我就能选了心砚,并告诉母亲我一定要娶这个女子,而不是因为软弱屈服于白家的祖训之下,甘愿被俘,甘愿受缚,现在,母亲也不至于为了让父亲去守什么白家的破祖训而自裁。如果我当时便破了那祖训,做个逆子,今日母亲便不会枉死,心砚也不会枉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软弱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剧,心砚的悲剧,母亲的悲剧,王丽枫的悲剧……我才是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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