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银子,给赵荣昭买一个好名声,绝对划算。
“老祖宗说了,不必从公中出,记到大房头上,大奶奶有数。”吴妈妈曼斯条理解释道。
说话时,一行人正好穿过垂花门,二门上的婆子忙上前见礼,步入后园又走了一段,才分道扬镳,吴妈妈独自回了宜宁堂。
穿过后园中的假山小径,方霏突兀停下步子,怔怔地望向园子东侧那半扇圆门,怔忡半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差一步,一步!她差点就能逃离赵家,隐姓埋名也好,远走他乡也罢,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这些个愣头小子,可会偷懒了。”周妈妈探身往前一看,圆门后头几个小斯正扛着麻袋经过。
同样大小的麻袋抗在肩上,一个高大小斯竟比不过另外几个瘦弱的小斯,走得步履蹒跚,就跟几天没吃饱饭似的。
“嗯?”方霏微怔,往圆门外望了望,瞥见几个小斯肩上扛的袋子上头均印了个方框,便径直往圆门中走去,叫住那名高个子小斯,“你们肩上扛的,可是洛河对岸方家铺子送过来的东西?”
高个子正好借机停下来歇歇,放下袋子后,忙撩起衣袖抹了把汗,憨厚地道:“是啊,正是方家送过来的大米,可不是一般的重。”
“尽瞎说,一袋子米总不过就几十斤,能重到哪里去。”周妈妈瞪了那憨厚木讷的小斯一眼,急冲他使眼色,可惜被对方完全无视。
“打开看看。”方霏垂眸盯着地上那个已经彻底变了形的麻袋,隐隐有些不安。
刺啦!
麻袋被小斯徒手撕开,方霏走近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袋子里装的哪里是大米,根本就是七成石子混着三成米,混装在一起,难怪会重得不像话!
“夫人……这……”周妈妈知道方霏换了米铺的事,有些尴尬地望着方霏。
“别声张。”方霏回身睃了她一眼,才朝那木讷小斯道:“去把刚才跟你一起搬东西的人全都喊过来。”
赵家人办事着实神速,前天刚吩咐换了米商,今天下午第一批米就进了库房,若不是方霏碰巧经过,混在好米中的那一袋石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和好米混到一起去了。
那些小小的白石子出自洛河泥沙中,大小跟米粒相仿,却坚不可催,得用铁锤才能砸烂,赵家这群少奶奶们养尊处优惯了,嚼到一颗,还不得被磕掉牙?
周妈妈当即就埋怨上了,说方家村的人太不知好歹,方霏好心好意的关照娘家人,他们倒好,拿这些比米重两倍的硬石子来坑人,这是上顿撑破肚,下顿喝北风的节奏。
别人也就罢了,但方耿经商数载,在方家镇有口皆碑,且会做这种事?方霏连想也不用想,只吩咐几人先别声张,刚巧赵家送米过来的伙计还没走远,便让人追出去,把小伙计喊了回来。
那小伙计二十出头,立体的五官俊美无俦,下巴上的美人沟更是平添几分贵气,紧抿着薄唇,寡言少语,怎么看都不像是米铺里的小伙计。
但这人确实是个小伙计,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伙计。
那还是在方霏出嫁前,约摸半个月的样子。那一日天降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洛河水位猛涨,他就在那时来到方家镇,躺在洛河渡口下方的芦苇荡中。
到了第二天早晨,雨收云散,天气晴好,方裴闹着想要吃芦芽,方霏便自己提着篮子去芦苇荡采摘,顺道散散心,捡回了奄奄一息的小伙计。
当时不知在河水中泡了多久,全身都肿了,方霏将他送到镇上交给方耿后,又去请医为他施针,花了半天时间,才勉强救回他一条小命。
等方霏再见到他,已经是十天后的事,安静得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男子,眼睛里却似蒙了一层霾,隐去锋芒,使得整个人看上去稍显木讷。
方耿说,他这样子多半是失忆了,但依着他的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他留在方家的铺子里做了伙计,方耿替他起了个名字叫‘方洛’,寓意他是从洛河边捡回来的。
方洛平时沉默寡言,来铺子里买东西的小媳妇大婶子总爱拿他打趣,方洛从不理会,别人问话也不愿多回答,惜字如金,多半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一天下来,所说的话屈指可数,唯独在救命恩人方霏与方耿面前,才会有问必答。
一听到方霏让去追那送米的小哥回来,几个粗使丫头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去,大喊着‘等一等’。
方洛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依旧不紧不慢的赶着驴车往巷子出口走,车上另一名伙计回身看了一眼,道:“小哥,赵家人好像喊咱们呢。”
方洛头也不回,专心赶车,直到后方远远地传来方霏并不是很高的声音,才猛然勒住驴车,利索地跳下来,大步往回走去,“大姑娘,何事?”
☆、031 病来
南街,镇上最繁华的地段,一栋三层高的豪华高楼大门紧闭,门口的小圆凳上,青衣小斯正歪着脑袋打瞌睡,口水从咧开的嘴角里溢出,下巴上挂着一条银丝。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过路的行人不时抬头仰望,甚至有人干脆停下匆忙的步子,驻足观望。
三楼檐下挂了展八角宫灯,绘着美人牡丹图,八个角均悬挂着系了银铃的彩色穗坠,微风一吹,铃声清脆。不过,宫灯再华丽,也远远比不上靠在栏杆边上倚楼远眺的倩影动人。
素白纱衣的女子面上蒙了白纱,三千青丝柔顺地伏贴在她纤瘦的后背上,纤纤细腰,弱风扶柳,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似有磁力一般,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楼下驻足观望的行人越来越多,女子却视而不见,神采奕奕的眸子远远盯着长街尽头,直到街上行来身材略胖的中年妇人身影,女子陡然欢呼起来,起身快步往楼里走去,蹬蹬蹬地下了楼。
“妈妈~!”到了一楼,女子老远就喊了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他……没事了吧?”
中年妇人睃她一眼,嗔道:“妈妈我出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人正是挽香楼的老.鸨子,刚从赵家回来的刘氏。
白衣女子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刚想开口言谢,刘氏却已抢白道:“子菁呐,为了你,今儿我可是得罪了知县夫人,往后你可别再隔三差五的闹脾气不见客了。”
笑容僵在唇角,白衣女子神色暗淡下去,苦笑道:“妈妈放心,往后……不会了。”
“那就好,快回去歇着吧,晚上郑公子约了好友作诗呢,你可得养好精神。”刘氏喜笑颜开,亲昵地拍了拍女子肩膀。
这桩生意不但讹了赵家大房一万两银子,还让心高气傲的柳子菁对自己言听计从,刘氏乐得眉开眼笑,见了谁都是一副好脸色,连门口打瞌睡的小斯也懒得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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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大宅绕湖而建,分做东西两半,大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大房没回来前,赵家宅邸的规模不足现今四分之一,且整个宅子都是二房住着。
老太爷回祖籍后,大房才住进来,二老爷夫妻二人嫌人多挤得慌,便搬去了县衙后院住,只留下一群姨娘住在祖宅,直到大房将宅邸扩大了好几倍,二夫人才又搬回来。
不为别的,老祖宗办事向来滴水不漏,雷厉风行,二房午前才收到大房要归乡的书信,午后大房的马车队伍就已经到了家门口,二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什么东西都没整理。
赵家嫡系一向扎根京城,二房从未想过大房会回祖籍,赵家这些动产、不动产早就当做了自己家的,压根儿没想着要收纳进自己腰包里,才算是自己的。
大房一回来,就接管了赵家的田产房屋地契,二房断了收入,指着二老爷那点微薄俸禄度日,上上下下上百口人迟早得出去讨饭,住回来则不同,吃穿用度全是公中出银子,不用花自己半个子儿。
二夫人搬回了西院住,二老爷则是两头住,衙门里事多就住在县衙后院,闲时便回西院住,老祖宗倒也没说什么。
多年来,二夫人与大房交手数次,头一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气得两顿饭没胃口,又被勒令去守灵守了一整夜,早上一回到西院就病倒了,指派了大丫鬟绿春去老祖宗那回禀一声,说今日就不出去跪灵了。
老祖宗刚喝完药,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一早过来请安的方霏忙接过金灵端上来的漱口水,再递到老祖宗手里。
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春揣着手,恭敬地候在一旁,等着回话。
“让她好生歇着。”漱了口,老祖宗拿着帕子擦拭干净嘴角的药汁,面色缓和了许多,“这些天她也该累坏了,让她多歇几天,要尽孝道也不在这两天,别强撑着,省得到时家里又得办场丧事。”
绿春听得头皮发麻,满口应了,回到西院复命时,却不敢原话照搬,只捡好听的回,说老祖宗让二夫人多歇息几天,养好了身子再出去跪灵。
二夫人瞪了绿春一眼,“老祖宗就没说别的?”话音嘶哑,似利器刮过锅底,刺耳得紧。此番她先是气郁,夜里又受了凉,这病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说起话来喉咙生疼,咳起来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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