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开口要说,忽闻外头有动静传来,有人轻扣房门。因叶榆不喜欢房中留人,所以外间房里也就没有留丫鬟值班,这会倒是没人过去看看了。
不过眼下这般晚了,还能有什么事?陆问薇问了句来人,只听得是玉玦的声音。
“这会儿过来怕是有什么事,叫她进来吧。”叶榆道。
陆问薇神色略有犹豫,微皱眉道:“这么晚了,不如明天…”
“你家丫头你还不知道,玉玦是个性子稳的,若是能搁到明个儿就不会这会儿来了。”
陆问薇也不好再推,起身唤了玉玦进来。
玉玦头上带着细汗珠子,脸色也不大好,见了陆问薇后也不绕弯子,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南边院子里出事了,岑姨娘没了。”
陆问薇听完这话,一颗心反而落了地,到底还是来了,这样也好,好歹心里头有底,若是不按套路出牌,倒是让人一直提着难受。
“晓得姑娘也是该睡下了,奴婢想着还是应当先来给姑娘说一声,这,这岑姨娘没得突然…”玉玦话说了一半就止了,剩下的便不必她多言了。如今家里头归陆问薇管,若是不提前有个准备,这忽然莫名暴毙个姨娘,传出去倒叫叶家面上不好看。
陆问薇颔首道:“我心里又数了,你看好咱们院子的几个丫头,让她们都做好自己的事,不该说的别胡乱说道。”
玉玦点头应下,这才退了下去。
陆问薇回头去瞧,见叶榆脸色不是太好,刚刚玉玦的话也是听到了。
“想什么?”陆问薇将外面披着的衣袍搁一旁,上了床榻,挨着叶榆坐下。
叶榆摇头叹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他对岑菡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是个年纪不大,风华正茂的小美人。当初若非是他使了绊子,如今恐怕就成他房里人了。叶榆自然不是可惜美色,只是想当初他指了路,使得岑菡入了叶均的后院,不过才半年竟是连命都没了。
“说是因病暴毙,所以才会这般突然。”陆问薇回道。
叶榆看了她眼,问道:“暴毙,这是惯用词了?”宅门多阴私,十起暴毙里头有九起都是其它难以言明的原因。
陆问薇长长叹了口气,偶尔她倒是希望叶榆能再糊涂一些,可偏不,他从来不糊涂,也不屑于跟她装糊涂。素手抵上叶榆胸膛,将他轻按在床上,抬手覆上了被子,陆问薇把额头靠在叶榆肩头,挨着他躺下。算了,既然同床,何必异梦。
“岑姨娘没死。”陆问薇小声道。
叶榆点了点头,侧身将她揽道怀里:“你把她送哪里了?”
“跟着表哥手下的车队往南边去了,她说那边应是有她的家人,至于今后会如何,权看她自己了。”陆问薇侧耳贴在叶榆胸口上,听着里面咚咚的心跳,微微阖眸。
叶榆下巴挨着陆问薇头顶,有淡淡的兰香萦绕鼻端很是好闻,不似花油那般黏腻刺鼻。这让他忍不住蹭了蹭她的发顶,将怀里人搂的又紧了些。
“四皇子结党谋私,惹怒天颜,连带着素来亲近的胞兄三皇子一起,被圈禁各自府中。所以岑姨娘,自是留不得了……”陆问薇说着话似有些疲倦了,眼睛闭的更紧,伸手也环住叶榆腰身,更向他凑近一些。
叶榆轻应了声,并不去追问陆问薇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他不想强迫她立刻将心头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只希望能在她能给予自己足够的信任时,将他当做可依靠可倾诉的对象,当做可以庇护她的人。而非是无关紧要,只要每天在一旁微笑就可以了的摆件。
没有人愿意做一个花瓶,何况是身为丈夫的叶榆。
陆问薇说话声音很轻,不急不缓,就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睡前故事一般,却将朝中局势尽数说给叶榆听。最后她像个夫子般,提问道:“便是如方才所言,夫君觉得剩余几个皇子中谁能坐那个位子?”
叶榆勾着陆问薇的长发,在指尖上缠绕着玩。心下随着陆问薇的提问而细细思量,太子已经被废黜七年之久,恐怕已然无望。三、四皇子如今也同废太子一样落得圈禁的下场。如此看来,今上对禁止皇子与朝臣结党一事已是十分苛刻。这三位想要翻身,怕是难了。那么剩下的几位皇子,究竟谁能登上那个普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是年纪最长的二皇子,还是母族强大的六皇子?
叶榆想了想道:“我猜是…五皇子。”
陆问薇有些诧异:“要知道论长,有二皇子在前,论尊,有六皇子在上。”
“嗯,这两位确实比其他几位更有竞争力一些。”叶榆道。
陆问薇不解:“那为何夫君以为是五皇子?”
“五皇子跟孟子玉颇有交情,两人虽无同窗之谊,但早年里白鹭书院的褚先生曾在宫中教导过几位皇子,后任白鹭书院院长,孟子玉就读白鹭书院,两人也算是早年就有过交情的。你这般看好孟子玉,难道不就是因为看好五皇子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叶榆道:“自然是孟子玉说的,你觉得他为何会同我说这些?”
陆问薇忽然坐起身,神色微动,半晌摇头轻笑:“看来夫君倒是得那位看重。”
叶榆略头疼道:“还不是因为你……”
陆问薇收敛了笑意,握了叶榆的手道:“夫君会不会恼我……”
叶榆吹熄了一旁的烛台,将陆问薇重新拉入怀中,沉声道:“我倒是想,可恼你有用么?只盼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坦言才好。”
陆问薇自知到底是她隐瞒甚多,只得乖乖依在叶榆身侧,点了点头。
想着今晚陆问薇所言,其实叶榆心里即是高兴她肯对他说这些,又是对这种触摸到朝中局势的感觉而感到几分烦乱。一来二去,睁了半宿眼睛,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71|6.18|
朝上不安宁,众朝臣朝下也暗搓搓忙做一团。
叶府,祥乐居。
如今天气渐暖,屋中原先置备的碳火盆都撤了下去,窗前厚厚的帘幔也都换了下来,大丫鬟宝琴在一旁指着几个小丫头将窗纱换下,秋香色的软烟罗重新糊了窗子,屋里头也跟着亮堂了许多。
“夫人,眼下可要上饭?”宝翠在已一旁小心问道。
孙氏脸色不善,闻言也只是点了头,并不应话。
叶弘挑帘进屋后,一眼便瞧见孙氏十分难看的脸色,原本忙务完后心中的惬意瞬间一扫而空了。宝琴见叶弘进来,忙弯身见了礼,接过叶弘脱下的外袍打一旁妥善放了。
叶弘扁了袖口,褪了鞋盘腿坐在孙氏对面,有些不悦道:“又怎么了这是?摆着脸色给谁看。”
孙氏见叶弘开口便是这般语气,心头大恼:“我能给谁看?给自个儿看还不成?这家里头哪还有我说话的份,谁还能去瞧我的脸色!还不都是我瞧人家脸色过日子!”
叶弘皱眉道:“谁能给你甩脸子去,这一屋子丫鬟不都是乖顺的。”
孙氏一听猛拍炕桌,尖声道:“除了这些个丫鬟,谁还能听我的?我还没死呢,怎么就轮着她来管上管下了,啊?你倒是说说啊!”
叶弘忙了一天原本就倦了,如今回了家中还要听孙氏这般叱呵,不由得满心厌烦。恰好这时候宝翠几个丫鬟从外面进来,一见屋中这氛围,个个垂了头,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基本上每隔几日都要来上一出,见怪不怪了。
丫鬟们的脑袋垂的像个豆芽,却是不敢耽搁捧了盘子过去,小心谨慎的将饭菜摆好。
花炊鹌子,荷香鸭,灌汤黄鱼。碧玉笋丝,切丝韭黄,另有一道鲫鱼豆腐汤。一起端上来,屋中瞬间鲜香四溢,看得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叶弘平日吃饭时喜欢先喝两杯小酒,待他往一旁看去,果真见丫鬟宝香正端着一只玲珑玉酒壶。他招手示意宝香把酒斟上,嗅着酒香方才的烦闷也稍稍散开了些。
“你跟我搁这装什么糊涂?我刚刚的话,你可听见了。”孙氏见叶弘闷声不语,不由得大怒。
叶弘只觉得这话刺耳的很,想着别人家婆娘都是个个温柔小意,知书识礼,便是发脾气也不过是闷声使个小性子罢了。在看看自己家这个,动不动就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起话来半分敬着都没有,粗俗又不讲道理。两相一比,越发不喜。
孙氏抬手作势要去拉叶弘耳朵,哭闹道:“现在知道跟我装聋了?你倒是说说,当年你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你家老娘怎么到我家求着讨的媳妇!现在兜里头满了,搁我跟前装什么爷们!当我不晓得你几斤几两了?叶二柱你…”
“够了!”孙氏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叶弘打断,手中的酒盏在地上磕了个粉碎。
叶弘气的满面通红,指尖哆嗦,拂袖站起来,怒道:“整日里瞎嚷嚷什么?你倒是说说看谁不对你了!你也给我低头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看看桌上吃的用的!亏了你一星半点了?别嘚吧嘚给我掀那些陈年旧账!不就是没让你管家么?你也不看看这家被你管成了什么样,搁哪都使人笑话!让媳妇管家怎么了?我倒是瞧着比你强的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媳妇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裁新衣衫不是紧着你先挑料子?这窗纱不是也让你先选的?吃的上面比你之前折腾的那些还好。今个儿我就把话撂这,这叶府你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收拾东西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