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都有谁到过玹儿这里?奶娘哪?奶娘在哪?”陆问薇眼睛都赤红了,强打起精神来厉声询问着。
只听得一个负责伺候的婆子噗通一声跪下,颤巍巍道:“夫人,李氏就在隔壁屋,她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说身子不舒服。老奴以为她是午困,就让她下去睡了。”
陆问薇脸色阴沉:“谁准许她出去的?我说过这玉竹轩不准外人进来半步,也不准任何人出去!”
那婆子自知不好,她们负责照顾小公子,这么久以来也深有感情,看见小公子如今这幅模样,心下也是着急。陆问薇素来温和,从来没有苛责过他们,如今只怕恨不得将她们通通杖责。
“夫人,李氏家中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尚且年幼,如今城里出了时疫,她心里头惦记着幼子,就想出去看看。她说只看一眼就回来,谁知道回来后……回来后就……”婆子哭着道。
陆问薇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半晌咬牙道:“玉玦,吩咐下去,拿着叶府的牌子去找一趟五皇妃,求她寻太医来。李氏的屋子谁都别进去,但凡进过这两间屋子里人都不准离开玉竹轩!”
她吩咐完后,方才跌跌撞撞往床榻那去,握住儿子的小手,眼泪才忍不住簌簌落下:“玹儿……玹儿醒醒,你看看母亲……”
玉玦从一旁用冰水浸湿帕子,待拧干水后替玹儿覆在额头上降温。那李氏是上午出去的,如今才下午,孩子年纪小这才病的快些。若是太医能来,也未必没有救治的可能。
“玉玦,你出去。”陆问薇抹去眼泪,从玉玦手中接过巾帕。
玉玦忙摇头道:“姑娘,是奴婢发现小公子病情的,就让奴婢留下吧。”
陆问薇冷声道:“出去,所有人都出去!太医来之前,都不要进来。”这玉竹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算起来也有近二十人了。若是时疫散开,才是不妙。
玉玦不肯出门,跪在陆问薇面前含泪道:“姑娘,就让奴婢和您一起照顾小公子,这也不能缺人手啊。”
陆问薇看着玉玦眼底的坚持,一手握住玹儿,一手握着玉玦,点头道:“好,你让她们都去各自屋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来,待三日后无事,才能出屋门。”
玉玦应下,这才起身去吩咐下去。
床上的玹儿小身子忽然动了一下,肉呼呼的小手揪住陆问薇的袖口,似是非常难受般撇嘴抽泣了几声。
陆问薇忙扶住他,轻唤着:“玹儿,玹儿!母亲在这。”
“母亲……”玹儿眼睛紧闭,无意识的喊着。
陆问薇将他搂在怀里,哽咽着:“在,母亲在。”
玹儿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半晌才小声叫着:“阿耶……”
抱着玹儿的手更紧了些,陆问薇抿紧唇,半晌应道:“玹儿,阿耶也在,阿耶马上就回来……”
☆、104|7.19发|表
官道上有一队快马疾驰,卷起滚滚尘烟,只听得驱马的冷喝和皮鞭抽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五皇子赶上最前头的马,高声道:“叶榆,歇会儿。再这样赶下去,你没事马都会累死。”
叶榆知道马匹坚持不了多久了,若是在这么行路怕是有从上面摔下去的危险。他抬头看见前面有驿站,便勒马对五皇子道:“殿下,您慢些走,莫要这般急赶,卑职能否先去驿站换匹马先行?”
五皇子微微皱眉道:“上京虽有时疫,但你家中应是无恙的,你这样不休不眠往回赶,身子能受住?去驿站休息一晚再去。”
叶榆原本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是华兴帝下令让五皇子提前回去守住城门,因城中时疫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有些公孙权贵坐不住了,总想着偷溜出去。陈仲彦能得罪一些权贵大臣,但难免遇上仗着身份尊贵的公侯要硬闯城门。五皇子是华兴帝最为信赖的皇子,故而才会派他回去镇守上京,压制住一些阳奉阴违的王室公侯。
叶榆听闻五皇子要提前回上京,便耐不住性子跟华兴帝求了旨意,让他跟五皇子一道回去,也好早些回家看看。五皇子认识叶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什么都比不得家里人重要。虽然偶尔想要劝他几句,大丈夫不要感情用事,有妇人之仁只会是拖累,但想到当年在避暑山庄里,陆氏的情深意重也令人唏嘘,便打消了劝他的念头。
叶榆不想拂了五皇子好意,但他心下着实有些不安,有些难以抉择的皱紧了眉头。五皇子见他为难,也不想逼他,只是退一步道:“若是实在急着回去,就先在驿站歇息两三时辰,到时候再走不迟。”
叶榆勉强点头应下,这才跟着五皇子往驿站去。待稍作休息后,叶榆决定提前走,便带了三两侍卫先五皇子一步往上京赶去。
入了上京城门正巧看见陈仲彦在城楼上,叶榆给侍卫亮了牌子这才被放通行。陈仲彦见是叶榆眼前一亮,一把拉住他道:“你怎么回来了?”转而忽然想到叶家小公子的事,脸色一变,满目忧色叹息道:“叶榆,你接到家里头的信了?”
陈仲彦不分日夜站在城门前,一把横刀挡在门口,任那些王孙公侯怎么威胁喊叫都不放行,这些么天下来早已经熬得双目赤红,里面尽是血丝。他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起初还吓了叶榆一跳,待看到他提及家中变了脸色,叶榆心下一沉。
“家里怎么了?”叶榆扣紧了陈仲彦的手腕急声问道。
陈仲彦只觉得叶榆修长的手看似无力,握在他手腕上的时候,竟是捏的一阵疼。看来叶榆还不知道了,陈仲彦叹息道:“快些回家吧……”他看着叶榆脸忽然煞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血色一样。他也想不出什么劝慰,只得沉吟片刻,握了握叶榆肩头道“老弟,你尚且……尚且年轻……”
陈仲彦宽慰的话还断断续续没有出口,就只见叶榆如一阵风般转身而去,片刻便不见了身影。他张了张嘴,心下也是一阵叹息。
※
一路走来上京倒是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一片狼藉,官府已经在外围搭了棚子暂且收容那么难民,开仓放粮后,难民们也渐渐能混上口饭吃,只是仍旧有人时不时病死被带走,有些刚刚发病就被拉了出去。传闻只要有发病的迹象就会被拉出去焚烧,终日有哭声萦绕上京的天空中。
叶家的大门紧闭着,守门的老孙头正在屋里头烧香,他先是乞求这场瘟疫赶紧过去,随即想起了府里的小公子。叶榆跟陆问薇无疑都是难得的温和主人,平日里待下人也算是和气,逢年过节总是会贴心的给下面发些点心吃食,让他们带回去。老孙头想,叶大人跟叶夫人性情好,人又和善,长得就跟画里出来的一样好看。这样好的两口子怎么就不能得老天庇佑呢?
他想着便又点了一炷香上去,香刚刚捏到手里,就听见外头一阵猛烈的砸门声,这吓了他一跳。自从夫人下令说要封府后,就没人在往来进出了,眼下这个时候能是谁在敲门?他忙放下手中的香往外面走去,正准备打开门悄悄看上一眼,就被外头猛地大力推开。老孙头脚下一滑差点没被推倒在地上,摔个大跟头。
“谁,谁啊这是,我们叶府不准闲人进来,出,出……”老孙头心下恼火,正准备喝令来人出去,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玄衣,手持长刀的叶榆。
“大人!大人您回来了!”老孙头激动道。
叶榆脸色并不好,一路疾驰连着几天没有合眼,如今并不比守城门的陈统领好上多少,一双桃花眼已然赤红一片,他抬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又脱掉身上的玄衣外袍,对老孙头道:“拿去烧了。”
老孙头应下,只见叶榆转眼便已经往内宅而去。
半月湖一如其名,形如半月,四周皆植垂柳,时值夏季绿柳垂荫,映在湖上清凉动人。临近湖上,有一精致小院,正是玉竹轩。玉竹轩被竹林眼影,置身其中,犹如碧海。
分明是入目皆绿,叶榆一颗心却似火烧火燎般,灼热难奈。他一路穿行而过,待到了玉竹轩,便听到有阵阵哭泣声传来。这让他一颗心像是直接丢进了油锅里,煎炸蒸煮,痛楚难耐。待入了玉竹轩门,见在外头嘤嘤哭泣的是这院子的几个小丫鬟。
叶榆不做理会直接往玹儿住的偏厢而去,推开门入目的画面却是让他瞬间如置冰窖。叶榆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步踉跄上前,稍稍扶住一旁的锦绣屏风,这才轻唤道:“问薇,我回来了。”
陆问薇恍若未闻,只是抱着玹儿一动不动。
叶榆咬牙按住陆问薇肩头,扳过她的脸:“问薇,你看着我。”
陆问薇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目光也缓缓落在了叶榆身上。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哽咽道:“玹儿……”
叶榆看了眼陆问薇怀中的孩子,玹儿小脸滚烫,呼吸十分微弱,但仍是看的叶榆心下激动。玹儿还活着,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叶榆握住陆问薇的手,柔声道:“薇儿,你不要这样抱着他,玹儿会不舒服的,你把他放在床上好不好?”
陆问薇不舍得松开,这些天的煎熬,让她已然崩溃,就在听到太医也说没救了的时候,她再也不想放开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