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县主传来的消息,她即使相信,也要再详细了解一番,斟酌之后再做打算。沈荣华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人,可随后又轻轻摇头,为确定一个消息去碰冰山不是没事找事吗?可第一时间能想到他,只能说明他比江阳县主更让她信任。
“这事容我再想想,再找人仔细打听打听。”沈荣华紧挨着周嬷嬷坐下,头靠在周嬷嬷肩上,娇嗔道:“嬷嬷,你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我可不依。”
“我的姑娘呀!你……唉!”
沈荣华站起来,拉着周嬷嬷的手,说:“嬷嬷先陪我去吃饭吧!吃完再说。”
能陪主子一起用饭是主子对奴才最大的恩宠,这就是规矩。即使是从小带大的孩子,也有主仆尊卑之别,周嬷嬷自然以此为容,推辞客气一番,就答应了。
雁鸣站立在一旁伺候,两人对面而坐,各怀心事,又各有心思,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吃完饭,周嬷嬷和沈荣华到花厅喝茶,一杯茶还未完,沈荣华就又开始追问了。周嬷嬷拗不过沈荣华,又怜惜她的不幸不易,就打开了话匣子。
“太太怀着姑娘和哥儿时就常被老太太刁难,又受万姨娘水姨娘那群狐狸精的气,生产时伤了身子,又因哥儿夭折日夜伤痛,大病了一场。养了一年多,病才好起来,只是月事紊乱了,大夫就断言太太很难再有孩子。万姨娘接连生下了四姑娘和四少爷,在府里很得脸儿,有老太太撑腰,又拴住了二老爷的心,处处挤兑太太。太太又气又急,日思夜想,就是想生下嫡子。”
周嬷嬷停顿片刻,又说:“后来,太太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一个偏方,只需吃三副药就能调养好女人的身体,还保准能生儿子,太太动心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那个大夫。这方子的药不难配,难就难在药引子上,那药引子太霸道、太……”
“太肮脏。”沈荣华咬牙打断周嬷嬷的话,阴冷的神情令周嬷嬷浑身一颤。
“姑娘知道那药引子是什么?”
“知道,是新生婴儿的胎盘。”
“姑娘怎么知道的?这种事……”周嬷嬷怔怔盯着沈荣华,满脸不可置信。
前世,沈臻静嫁到杜家一直未孕,就有人给了她这个偏方。偏方的药引子就是新生婴儿的胎盘,还必须要连接新生婴儿的那一部分。另外,取胎盘还有特别要求,就是胎盘在离开母体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入锅,与药同煎,否则就无效了。
沈臻静怕在别处取胎盘不能及时入药,就想让杜昶的妾室怀孕生育,生下孩子就把胎盘弄来做药引,根本不顾忌新生婴儿和产妇的安危。沈荣华首当其冲成了生育的工具,沈臻静由防着她接近杜昶到逼着她去伺候杜昶。后来怎么样,沈荣华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孩子还没怀上,那一世的她就做花肥了。
“我、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沈荣华怕周嬷嬷生戒心,赶紧挤出几丝笑容,又说:“后来我去问祖父,还被祖父训斥了一顿,委屈得我三夜没睡好。”
周嬷嬷双手拍着腿叹气,“姑娘真不该去问老太爷,这种事女孩家哪能问?”
“怎么说?”沈荣华意识到周嬷嬷话里有话,赶紧追问。
“这事还要从头说起。”周嬷嬷喝了口茶,沉思了一会儿,说:“太太连吃了三副药,身体就好了许多,月事也正常了。她很高兴,亲自给送她偏方的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还让那人给她推算出受孕最好的日子。那人给太太推算的好日子是下次月事初来那天算起了第七天夜里,太太做好一切准备,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可到了那一天的前一日,老太太就知会四位太太第二天陪她到望梅庵上香。”
“后来呢?”沈荣华已大概猜到了后来的事,但她还想听周嬷嬷细说。
“上香回来的路上,太太的马车出了问题,被老太太和三位太太落下了。车夫摆弄到天黑,太太的马车也没修好,只好借宿在路边的小客栈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太太才被顺天府尹的夫人送回府。回府当晚,太太就病了,养了六七天,身体刚好一些,就把那日伺候她的下人陆陆续续全都远远打发了。”
周嬷嬷掐着眉头叹了几口气,又说:“那时候我在姑娘身边伺候,没陪太太去上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半个月后,才听说那晚小客栈里遭了强盗,还死了人。因为这事关系到内阁大学士府的女眷,就被顺天府府尹压下了。过了一个多月,太太怀孕了,她很害怕,不想要这孩子,就来找我,说了那晚的事,求我想办法。我怕那节骨眼儿上滑胎惹来是非,就劝她安抚好二老爷,这事等等再说。”
林氏是受害者,周嬷嬷的做法也没错,沈荣华都不知该如何评说此事了。即使现在和沈恺关系软化,她也认为沈恺左一初、右一场,很不着调,可她很同情沈恺。明知自己曾绿云罩顶,还坦然自若,不是心胸宽广,就是半疯心大。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娘是怎么说的?”沈荣华很认真地问。
“你一个姑娘家,问那些事做什么?”周嬷嬷怕沈荣华不问清不罢休,愣了片刻才说:“强盗一来,太太就被吓昏了,也没说清什么事,反正她被……”
沈荣华心里就象堵了一块巨石,她微微摇了摇头,问:“后来怎么样?”
旧事重提,周嬷嬷很难受,她喝下一杯温茶,叹气说:“太太吃不下、睡不好,整天悬着心,又怀着孕,身体越来越差。老奴怕太太有闪失,索性横下心把太太怀孕的事告诉了二老爷。反正有老太爷在,就算事情闹开,他们也不敢要了太太的命,总比让太太受尽折磨好。二老爷听说太太有孕,很高兴,那段日子天天陪着太太,老奴也劝太太宽心。直到晨哥儿出生,也没人再提起那件事,老奴和太太都松了心。没想到过了八九年,又有人提起这件事,差点要了太太的命。”
沈荣华冷笑几声,问:“嬷嬷,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
“想过,我和太太都想过,应对的办法都想了有一箩筐。”周嬷嬷愣了一会儿,自语自问道:“那设圈套的人既然那么心狠手毒,为什么当时不趁热打铁除掉太太呢?等了八九年才把这件事搬出来,这人心有多深、忍性有多大呀!”
沈荣华冷哼说:“据我所想,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设圈套害我娘的人不是老太太,她充其量是那人手里的一张牌。”
周嬷嬷会意点头,沈老太太的脾气性情她们都很了解,“老奴和太太也知道不是老太太所为,老太太那点能耐都长在表面上了,哪能藏那么深?”
“嬷嬷眼明心亮,能看透老太太,想必也猜到设计圈套的人是谁了。”沈荣华心沉似海,两世的仇恨和痛苦都被包裹其中,说话的语气也淡到了极点。
“除了万姨娘和水姨娘这两个狐狸精,还能有谁?”周嬷嬷恨恨咬牙。
“不是水姨娘。”沈荣华仍语气淡淡,但那种坚持的信任不容任何人置疑。
常听人说这么一句话:谁是阴谋的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制造者。
剖析一件悬案、一场阴谋,首先看谁得到的好处多,谁得利最多,谁就最有可能是真凶。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借刀杀人和替人做嫁衣的可能。
害了林氏,水姨娘能得到什么好处?再说,那些东西水姨娘也不屑争夺。
能把林氏的把柄紧紧握在手中,又知道晨哥儿不是沈家血脉,还能隐忍八九年之久。沈阁老辞世,林氏失去唯一的倚仗,选择这时候把这件事揭了出来,效果自然最佳。利用沈老太太出招,狠狠一击,打得林氏再无还手的余地。
细观沈家众人,除了大太太杜氏,谁还能有如此的心机和手段?若真把杜氏排除在外,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万姨娘了。在这场阴谋之中,万姨娘得到的好处远比杜氏要多,可万姨娘的心计没那么深,除非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周嬷嬷不满沈荣华维护水姨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老太爷病逝后,老奴就陪姑娘来篱园思过了,姑娘又病着,老奴日夜伺候,不敢分心,哪还顾得上府里的事?要是老奴在府里,察觉到风吹草动,也能帮太太一把,唉!”
时隔八九年,那件事为什么又被提起?沈荣华和周嬷嬷都不知道。沈恺或许清楚,但这是他心中最不想让人提起的隐痛,沈荣华也不愿意去问他。
“后来呢?”作为提问者,沈荣华最关心的是一环扣一环的答案。
“那晚,二老爷派宝书来接老奴,说太太出事了。老奴都没顾上告诉姑娘一声,就连夜赶回府里。路上,宝书跟老奴说了大概情况,老奴就知道太太大祸临头了。回到府里,我才知道太太已写下了认罪书,和晨哥儿一起被关押在祠堂里等待处决,连族老们都惊动了。我想求二老爷想办法救救太太,可一直没见到人。”
周嬷嬷唏嘘哽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到祠堂去看太太,门没都进去,就被守门的婆子赶了回来。我去求老太太,头都磕破了,老太太和大老爷都不让我见太太最后一面。听说处决太太的时辰到了,我一着急,就昏过去了,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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