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跟小白不清不白,深夜在房顶上等他,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沈荣华回到阁楼,隔窗喊道:“你这身行头别丢掉,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你扮鬼的水平太低了,等有机会我扮给你看。”
“荒山野岭,深更半夜,我不敢扮得太象,怕把你吓坏了。”连成骏钻进阁楼,亮晶晶的眼眸很认真地注视沈荣华,许久才问:“你真的在等白泷玛?”
“我等谁关你什么事?”沈荣华扯起眼角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陪你等。”
“你陪我等什么?”沈荣华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浓浓红晕。
“等小白呀!等他回来,让他扮鬼给咱们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连成骏抓过沈荣华手里的酒壶,嘴对嘴灌了两口酒,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看到连成骏眼角有泪,沈荣华的心柔柔颤动,好像一池止水荡起涟漪,将她层层包围。霎那之间,她很想痛哭一场,很想抱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哭得痛快淋漓。当她向连成骏伸出手,她又犹豫了,她怕哭塌自己心里不算牢固的防线。
沈荣华轻叹一声,递给连成骏一块手帕,轻声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连成骏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说:“我傍晚就回来了,去陪我四叔了,陪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心里很难受,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你四叔?他……”沈荣华忽然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
现任镇国公连亘有五个儿子,三嫡两庶,除了幼子在家打理庶务,其他四个都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连亘的长子、次子和第四子都是端阳郡主所出,第三子和幼子是庶出。除了长子连轶,另外两个嫡子都战死了,死得都英勇壮烈。连成骏所说的四叔就是端阳郡主所出的第四子连轩,曾是朝野闻名的玉面将军。
“今天是四叔了祭日,死祭,我去陪他了。”连成骏哽咽长叹,说话声低沉嘶哑,“刚到京城那年,我还不满八岁,别人都欺负我、贱视我,唯有四叔对我最好。祖父对我也好,只是他太严厉,对每一个子孙都寄予厚望,我不敢跟他亲近。祖父只要在府里,就天天特训我们,我受不了辛苦,经常偷偷跑出去玩。每一次挨罚都是四叔替我求情,还带我出去游玩,听我讲神鹰山周边的风土人情。”
沈荣华轻轻握住连成骏的手,想给他一点温暖和安慰,让他心里舒服些。连成骏触到沈荣华温热柔软的手,感激一笑,慢慢把她的手握紧。
一个三岁丧母、与父亲从未谋面、年仅八岁的孩子初到京城,认祖归宗,感觉一切都很新鲜,也很陌生。不管他如何精灵古怪,如何坚强独立,他只是个孩子,需要亲人的温暖和抚慰。可镇国公府的内宅同所有高门大户的内院一样,表面锦绣奢华,最重规矩礼数,内里却阴暗冰冷,没有亲人的温度。
他只是一个外室庶子,身份低微、处境尴尬,谁会真心待他?这个家族能接纳他、给他一席之地立足已属不易。正因为如此,他才过于看重亲情,就想以自己的真心换来别人的诚意。连亘对连家子孙一世同仁,对他并没有格外看重,这也足以让他感激。连轩对他好,跟他更亲近、更知心,这就足以让他铭记此生了。
沈荣华扯出自己的手,轻声问:“你四叔去了几年了?”
“八年了。”连成骏凝望窗外乌蓝的天空,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四婶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到边关,四叔悲痛压抑。这时,北狄一股残兵来袭,四叔只带了十几名亲兵应战。北狄残兵被击退,他的亲兵全部牺牲,他断了左臂。”
“他断了左臂?”沈荣华瞪大眼睛看着连成骏,又重复询问,“你四叔断了左臂?真的是左臂吗?他后来是不是成了独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将军了?”
想起初霜所说的那些古怪的梦,沈荣华很惊诧,又有些迷糊了。初霜在自己的梦里嫁给了一个上了过战场的独臂男子,是没落世家的子弟,后来被封为神威将军。可在沈荣华的前生,初霜所嫁之人并非独臂,也被封为神威将军。她重生之后,唯一听说的独臂人就是连成骏的四叔连轩,还死了八年了,真是乱了。
连成骏摇头苦笑,说:“我四叔确实断了左臂,但没有成为独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将军。他断掉手臂两个月,伤还没养好,就又回到了边关,死于一次与北狄主力军的征战。说他战死了,我一直不信,因为直到最后也没找到他的尸首。”
“没准他还活着呢,只是……”沈荣华想安慰连成骏,又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得苍白无力。若一个人失踪八年都没音信,说他活着,只不过是想给思念他的亲人最后一点希望,“这些天,我经常想也许我娘和晨哥儿都活着呢,只是……”
“荣华,别哭。”连成骏轻轻握住沈荣华的手,低声说:“你一哭,他们就能听到,就会惦记你,就不安心了。这些年,我每年陪我四叔说几次话,从来不哭。”
“我不哭、不哭。”沈荣华靠在连成骏肩膀上,咬唇哽咽,一会儿又抡起拳头在连成骏后背猛捶了几下,边大哭边喊叫,“我为什么不哭?我就是要让他们都听到,就是要让他们惦记我。他们死了,他们安心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收拾。我要提防活着的人,要顾忌死了的人,还要保全自己。我要替他们报仇、要替他们讨公道,天天煎心,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每一天都过得艰难吗?呜呜……”
“荣华,你听我说,听我说。”连成骏甩掉自己眼角的泪水,把沈荣华紧紧抱在怀里,“我会帮你、会照顾你,有我在一日,你什么事都不会担心,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记住你的话了,你也要记住,不能食言。”沈荣华哭够了,从连成骏怀里挣脱出来,寻思片刻,问:“你对我这么好,想分我多少银子?”
同命相怜的人有共同的感伤和怀念,在一起最容易牵动情丝。连成骏见沈荣华摘下坚强的面具,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也想陪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让连成骏再也没有半点想哭的意思了,那张脸直接变得哭笑不得了。
“我一文银子也不分你的,把我的银子都给你,好不好?”
“好,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我发誓都行。”连成骏见沈荣华喜笑颜开,轻叹问:“你不哭了?”
“有银子谁还哭呀?”
连成骏郁闷了,拧着眉头,靠坐在软榻上闭目苦笑。沈荣华掩嘴一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借着皎洁的月光,默默数着他衣服上的纹路。
在彼此沉默中,静谧的夜色悄然溜走,只留下淡淡的用心倾谈的印迹。
东方泛白,沈荣华才回卧房休息,她计划睡到午时,起床之后,在庄子里散步、划船、赏花、踏青,玩上半个时辰,胃口大开时,再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她的计划泡汤了,大清早,水姨娘就派人来传话,说林楠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放荡的端宁公主
听说林楠来了,沈荣华的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与瑶池仙女缠绵去了。她兴奋激动,光着脚跳下床,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津州城去。她穿着单薄的衣裤站在床前,满脑子都是跟林楠会面时的情景,都忘记起床收拾的步骤了。窗外清风吹入,她打了个冷颤,满心雀跃好像被风吹走了,心里的热度也慢慢降低。
就因为与沈阁老的一句誓言,林楠离开盛月皇朝的领土将近二十年,半步也未踏入。在林氏守孝期间,林家忠仆被卖、家财被夺,林氏能保住一条命都是上天垂怜了。就为了一句誓言,林楠把自己困住了,想插手林家的事、想帮林氏也鞭长莫及。派水姨娘来保护林氏,结果弄出了一堆误会,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现在,林楠来了,时隔将近二十年,又蹋上的盛月皇朝的领土。难道就因为她说沈逊已死、他不必遵守与死人的誓言,就解除了林楠的顾忌吗?她没见过林楠,也通过诸多细节对林楠有初步了解,知道他不是即兴而为、随意且随便的人。
沈荣华质疑这个问题,满腹激动慢慢平复,高涨的热情也冷却了。她希望林楠是因为她想与他见面的书信才打开心里的囹圄,来津州看她。可她又怕林楠不是因她而来,而是有别的事要办,她匆匆赶去受到冷落,又要承受失望了。
事实证明,她没急急忙忙去见林楠,而是躺下继续睡觉是英明且正确的。
她刚躺下,还没睡着,水姨娘又派人来传话了。林楠一行卯时正刻从津州海港下船,都没休息用餐,更别说进津州城了,就换乘马车去了京城。说是到京城祭拜故人,顺便办一件私事,三天后才回津州,会在津州呆上一段时间。
“讨厌,打搅人家睡觉。”沈荣华心里很失落,也为没匆匆赶去织锦阁而庆幸。她愤愤冷哼几声,裹紧被子继续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将醒未醒时,又被来传话的丫头赶走了睡意。她决定不管丫头说多大的事,她都不离开柔软舒适的床,睡不着也在床上躺着。可她不得不起来,不是因为丫头来报的事特别重要,而是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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