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心中明了,见赵弘佑满脸的疲惫,再想着告辞离开,哪知却被他叫住了。
“晚膳时辰将至,不如留下来陪朕用顿膳?不论君臣,只当寻常朋友,如何?”
凌渊一愣,随即点点头,拱手道,“皇上隆恩,臣又怎有不依之理!”
赵弘佑微微笑了笑,扬声吩咐郭富贵准备一切,又与凌渊闲聊了一阵子,二人才一前一后往龙乾宫西侧殿方向而去。
将殿中侍候的宫人全部摒退后,赵弘佑亲自拿过酒壶,为自己及凌渊各倒了一杯酒,凌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怎敢劳烦公子,渊自己来便可。”
‘公子’二字落下的瞬间,赵弘佑身子顿有几分僵硬,不过片刻便又回复如初,端着酒杯朝他道,“赵弘佑活至如今二十有三,只结交了你一人,大齐万里江山,更需卿如此良才,此杯酒祝愿大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言毕也不待凌渊反应,便仰头一饮而尽。
凌渊见状亦高举酒杯,朗声道,“好,唯愿大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话音刚落亦是一饮而尽。
“第二杯,愿除尽国之蠹虫,还天下百姓安定清明!”
“第三杯,愿君臣同心,创太平盛世!”
接连三杯酒下肚,饶得是自认为酒量还不错的凌渊也有些受不住了,空腹豪饮实不是他所能的。可是见赵弘佑又倒了第四杯,这回干脆连祝愿之话也不说了,直接灌了进肚子里,一连又是三杯。
凌渊眉头紧紧地拧到一处,他怎么觉得皇上这是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可是,如今前朝之事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甚至比预料当中还要顺畅,又有何事能让他烦恼至此,竟要借酒消愁!
眼看着赵弘佑又倒了第七杯,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过去掩着酒杯,低声劝道,“饮酒伤身,公子又是空腹豪饮,于身体更是无益,凡事得讲求适度,过犹不及实不可取。”
赵弘佑揉揉太阳穴,也不以为忤,拿过一边的筷子夹起凌渊为他布好的菜送到嘴边。
见他起了筷,凌渊也不由得稍安下心来,随即又为他夹了几筷子的菜肴。
“我记得上个月你长兄新添了名小公子,如今算来该是满月了。”赵弘佑顺手又灌了一杯酒,在凌渊开口又要劝时温声道。
听他提及新得的小侄儿,凌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公子记性可真好,前日便是小侄儿满月之时。”
“你这位兄长是个有福的,喜得麟儿,后继有人,甚好甚好!”赵弘佑笑笑地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确是个有福的,至少比他来说是有福的,哪怕他富有四海,可后继无人,他最希望能为他诞下血脉的那人,却是……
眼中有几分苦涩,本来按他的计划,这几个月应该是全心全意让小狐狸怀上他的孩儿的,能怀个小公主自然极好,可小皇子也无碍,只可惜……
心中那股酸痛之感又再袭来,他垂眸掩饰,倒满了酒又再灌得干净。
怎么这酒突然变得这般苦,比黄莲还要苦,苦得他双目泛红……
见他不要命地接连灌酒,凌渊终于确定他不对劲了,连忙夺过酒壶,低声道,“公子莫要如此,保重身子要紧。”
顿了顿,稍思量了一会,终是沉声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于事情并无助益……”
赵弘佑已有几分醉意,听他这般说,下意识地摇头,“我无事,到我如今这般地位,又能有什么愁事?从来便只有旁人愁的,又岂有我愁之理!”
凌渊无奈苦笑,又劝了一阵,总算是将他劝住了。
直到天色渐暗,离宫门落锁的时辰将近,他不得已起身告辞,赵弘佑含含糊糊地点头应允。凌渊不放心,直到见郭富贵走了进来侍候,这才松了口气离开。
临出门时,他不由得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赵弘佑,心中一片狐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一向冷静沉稳的年轻皇帝如此失态……
“行了,你退下吧!”厌烦地推开郭富贵伸过来欲搀扶他的手,赵弘佑步伐不稳地起身,歪歪扭扭地出了门,径自往他平日安歇的暖阁处走去。
将自己砸向软绵绵的床榻之上,他怔怔地凝望着帐顶,双眼渐渐变得迷朦,片刻之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好一会才抬起手臂掩着眼眸。
真真是可笑,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当年被燕伯成及徐良庆,甚至后来的燕尚江压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都未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如今因了一名女子,一名待他无心、不知好歹的女子,他竟是落到要借酒消愁的地步!
苏沁琬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满头如锦锻般顺滑的青丝,动作稍顿了顿,微微侧头向身后的淳芊道,“我摸着像是仍有些湿,你再拿棉巾来绞一绞。”
淳芊应了一声,取过一旁架子上搭着的棉巾,动作轻柔地为她绞着头发。
“可以了。”五指作梳状在发上抓了几把,确是感觉不到湿意后,苏沁琬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上已经好多日不曾来了……”淳芊见状,便往床榻连去,一面整理着床铺,一面道。
苏沁琬呼吸一顿,不甚在意地笑笑,“国事繁忙,皇上又哪有时间整日往这里来。况且,宫里的嫔妃那般多,又不是只有怡祥宫一处。”
淳芊停了手中动作,回过身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盯得苏沁琬浑身不自在,摸摸脸蛋不解地问,“怎么了?为何这般直愣愣地看着我?”
“娘娘,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淳芊老老实实地将心中所想道出。
苏沁琬失笑,“我有哪处不一样了?”
“嗯……奴婢一时也想不出,就是觉着您有些地方不一样。”淳芊苦恼地皱起了眉。
苏沁琬笑笑地也不追问。她约莫是知道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无非是更清醒,更明白自己的本份,更懂得守住自己的心罢了。
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肩后,迈着轻盈的脚步往床榻而去。
‘呯’的一下响声,伴着芷婵的惊呼声从外间处传来,也让苏沁琬的脚步一下便停了下来,吃惊地回过身去,却见赵弘佑脚步不稳地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满脸担忧的郭富贵、芷婵及秋棠几人。
“都给朕出去!”正感吃惊间,又听赵弘佑冷冷地吩咐。
淳芊担忧地在他及苏沁琬脸上飞快地望了一眼,随即又望向一脸无奈的郭富贵,见他老实地退了出去,只得轻咬着唇瓣,福了福也跟在他与芷婵等人身后离开了。
‘吱呀’的一下关门声过后,屋内顿时便陷入了一片静谧。
苏沁琬神色不安地望了望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赵弘佑,几经犹豫,终是上前几步向他行了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顿了一会不见叫起,她缓缓抬头望去,却对上一双幽深复杂,犹泛着微红的眼眸,突然便想到那晚他的突然发作,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寒颤。
脚步下意识便退了几步,手臂攸地被强而有用的大手锢住,退势顿时便给止住了。
“你在怕朕?”赵弘佑眼中卷起一阵风暴,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她。
苏沁琬被他这阴冷气息给吓了一跳,嘴唇抖了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浓浓的酒味让她不适的轻蹙秀眉,可也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突然,一阵凶猛的力度将她扯往他的怀抱,紧接着腰肢便被对方死死地箍住,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疼,疼死了,你要勒死我了!”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又痛又恼地欲将他推开,哪知对方的力度却越来越强,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折断一般。
“疼?你也会疼?你要风风光光,你要尊享荣华,那这些疼便得受着。”咬牙切齿的怨恼之言伴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却让她一下便停止了挣扎。
见她果然停止了挣扎,赵弘佑心中更是苦痛难忍,牙关紧紧咬着,好一会,才一字一顿,恨意深厚地道,“苏沁琬,你没有心!”
这话如同点燃了炮竹的火,将苏沁琬几度压抑的愤怒一下便引了出来。
“我就是要风风光光享尽荣华富贵终老一生又有什么错?我没有心?我要怎样才能有心?才能对一个将我视如箭靶,永远会为了别的事不顾我所受的委屈与不公的男人有心?”
顿了顿更觉不甘,红着眼愤怒地道,“你若不是皇帝,我怎可能到你身边来?你如此反复无常,另存心思,又怎有脸怪我无心?你只不过是觉得我身后无人,可欺可利用罢了!若我爹爹在,你敢如此待我,他定不会放过你!”
是的,若她爹爹在,见她如此受尽委屈,哪怕对方是一国之君,他也绝不会轻饶了他!可是,若她爹爹在,她是绝不会进到这后宫中来,绝不会有受委屈的机会!
赵弘佑面如白纸,踉跄地退后几步,翻江倒海般的绝望感朝他涌来,心脏更像是被钝刀慢慢地磨着,一下又一下,痛到极至,不欲生。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她是绝不会待自己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