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郁司药难得一见的轻声叹了一口气。口中的气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升腾,迷蒙了双眼。
随着郁司药折返,屿筝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虽与拓跋阑也不过一面之缘,可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病痛之下近乎残逝,屿筝很是难过……
恭顺地紧随在郁司药身后,屿筝垂首暗自思量,却不察一双沉冷的眸正随着她缓慢移动着视线……
楚珩沐站在隐蔽之处,看着郁司药带着一个宫娥匆匆行过,但见那宫娥丝绢覆面,步履零乱地朝前走去。
谨德看到皇上视线落定的方向,便轻声问询:“皇上,可需传郁司药见驾?”
楚珩沐微微抬手,淡淡说道:“不必……”
继而,楚珩沐款款行出几步,朝着不远处的清韵楼看去:“拓跋阑这几日如何?”
“回皇上……还是老样子。似乎病的愈发严重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谨德躬身回道。
楚珩沐唇角孤冷一笑,随即说道:“前些日子,拓跋阑奏请,希望死后将他的尸首送回云胡安葬,谨德,你说朕准是不准?”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想必皇上早有定夺……”谨德神色恭顺。
楚珩沐没有再开口,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若拓跋阑当真熬不过去,牵制云胡的这颗棋一旦丧失,内忧外患一并袭来,他又怎能有招架之力。
思及至此,楚珩沐吩咐谨德:“传付轩来见朕……”
紫宸殿中,楚珩沐坐在椅中,将拓跋阑的奏请折子在手中翻来覆去。半柱香的功夫后,殿外响起通传:“禁军都尉付轩见驾……”
楚珩沐将折子“啪”地一声掷在桌上,便见一锦服的中年男子匆匆入内,目光如炬,健步如飞。干净利落地行了一礼,男子道:“臣付轩参见皇上……”
“免礼……”楚珩沐懒懒应道。
“谢皇上……”付轩起身站定,眉头紧锁:“皇上这般急着召见微臣,可是宫中有所异动?”
楚珩沐将身子靠了靠,随即道:“朕召你来,是为了寒空寺一事……”手指轻轻敲击在奏折上,楚珩沐沉声道:“拓跋阑请了一道折子给朕,意在恳求朕,在他死后,将尸首运回云胡安葬……”
说着,楚珩沐手指重重一扣:“朕想知道,你曾说起的替拓跋阑挡下一剑的女子,会不会是拓跋律成派来的人?”
付轩沉声应道:“衢云山中,微臣派了几个高手前去试探,为了不让拓跋阑起疑心,可说是招招夺命。只是……那女子竟舍身周护,加之奉皇上之命跟随在拓跋阑身边的侍卫亦是尽责,微臣才不得不收手……虽事出突然,可微臣断定,那女子毫无身手,若是拓跋律成派来的人,许是当时就能将拓跋阑救走……”
楚珩沐将手指扣在椅背上,陷入沉思。当日衢云山一事,付轩命人刻意伪装成云胡高手,而拓跋阑回宫后,似是也十分肯定前来刺杀的人,便是十多年来时时刻刻想索了他性命的兄长——拓拔雄。
拓跋阑是拓跋律成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正因为此,父皇当年才会要求让拓跋阑作为质子入京。拓跋阑无疑成了牵制拓跋律成最好的棋子,却也成了大王子拓拔雄不得不费尽心机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拓拔雄而言,这个身为质子的兄弟,只会让父汗被牵制,只会影响到他承继汗位……故而这十几年来,拓拔雄处心积虑地想除掉这个弟弟。如果他死在上京,无疑为云胡宣战给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借口。一箭双雕,既除了汗位之患,又挑起新的战争。
楚珩沐知道,父皇驾崩,他这个新帝继位,对于云胡而言,本该是难得的好时机。可拓跋律成正是顾忌着这个小儿子的性命,加之云麾将军方箜铭多年征战驻守,也着实起到了敲打之效,拓跋律成这才眼睁睁地看着他楚珩沐坐稳了江山。可随着拓跋律成的年迈,拓跋雄这只蛰伏了许久的猛虎,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见皇上陷入沉思中,付轩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微臣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那女子是往寒空寺前去进香祈福的,况且,她是白毅枫白大人的女儿,唤作白屿筝,此番也在采选入宫的女子之中……”
步步皆惊迷雾显(二)
听到付轩的话,楚珩沐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可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沉声问道:“白屿筝……她与璃良媛……”
“回皇上,与璃良媛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付轩应道:“这白屿筝是白大人的正室江素问之女,只是自幼便养在允光,也是年前盛夏的时候进京,为的便是此番采选之事……”
“江素问……?”楚珩沐显然对这个名字更有几分兴趣。
见皇上已有所察觉,付轩随即应道:“皇上英明,这江素问不是别人,正是江元冬江太医的独女……江府败落之后,白大人依婚约迎娶江素问过门,二人夫妻情深,可不知为何,偏偏这大夫人的女儿白屿筝却自幼被送往允光……而二夫人之女则在白大人膝下承欢,便是如今皇上赐居琴月轩的璃良媛了……”
听到这里,楚珩沐朗声唤道:“谨德!”
但见谨德匆匆入内,躬身道:“奴才在……”
“去查查秀女中有个叫白屿筝的女子,现在掖庭何处……”楚珩沐沉声说道,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璃良媛颇有心计的眼神。
楚珩沐虽对殿选并未上心,却也清楚地记得,殿选的秀女中并没有白屿筝,他倒是有些好奇,璃良媛的这同父异母的姐妹又会是何般模样。双双入宫,一个是新宠,一个却沦落掖庭。
“奴才遵旨……”谨德应着便急急退下。
见谨德退下,付轩继而开口道:“近日微臣派了几人暗中保护皇上,以防意外发生。这几人混在宫禁侍卫中并不起眼,只在刀柄上嵌刻六瓣梅花为饰,以做区分。皇上若有要事,亦可交予他们去办……”
“嗯……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楚珩沐淡淡吩咐,看着付轩退下,他的视线不由得又落定在拓跋阑的奏折上,他不知道,若是放拓跋阑回到云胡,会不会是为虎添翼。不……不能放他回去,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半盏茶的功夫,谨德回到紫宸殿中。
“皇上……您要奴才查的人已经找到了……礼部尚书白毅枫之女白屿筝,入初选和艺选之后,便往掖庭去了……”谨德缓缓说道。
楚珩沐轻轻皱眉:“如此说来,便是未入殿选名册……”
“并非如此……”谨德又应:“奴才打听到殿选当日,她出了红疹,不能见驾,故而从殿选册子上除了名,发往掖庭。如今是郁司药在医治。”说到这里,谨德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急急说道:“想必早些时候,皇上在清韵楼附近瞧见的那蒙了轻纱宫女便是了……”
楚珩沐应了一声,显然他对跟在郁司药身后的宫女也印象颇深。
“皇上,可需奴才派人……”谨德请示。
“不必……”楚珩沐应道:“摆驾琴月轩,朕去璃良媛那瞧瞧……”
而此时的琴月轩中,屿璃正倚在暖阁中听林凛将当日殿选的事一一道来。殿选当日,林凛也是趁着空当儿知会了青昙一声,那日之后,她便脱不开身前往琴月轩,如今匆匆赶来,自是将屿筝为何没能前去殿选引阅说了个明明白白。
屿璃倚在榻上,嵌花暖锦铺展在腿上,煨了手炉且听得林凛缓缓道来。这些时日,因病着不必侍寝,屿璃倒也自在,不施脂粉,头发也垂散在肩头,没有挽髻或是做丝毫的装饰,倒是这样的妆扮,看出几分天生丽质的美来。
细长指甲挑了一缕青丝,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听林凛说起新晋的五位小主,屿璃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听闻皇上昨儿已翻了新晋的夏贵人的牌子,只怕这时候的嘉妃、蓉嫔正卯足了劲,想着如何打压新宠。反倒顾不上她这个明摆着要久病失宠之人。
“眼下筝姑娘在郁司药身边当差,说是当差,其实不过是郁司药瞧不得她那张脸在眼前晃来晃去,要给她医治罢了。之后还是要经尚宫大人之手,或留在掖庭为女官,或分至各宫各殿随侍……璃主子若是想,奴婢可想些法子叫她来琴月轩侍候着……”林凛一脸讨好的笑容。
但见屿璃轻然一笑,笑容中已带了几分不屑:“本主要她来琴月轩做什么?若真如你所说,那张晦气的脸岂不要惊吓了圣驾?若因她而失了恩宠,当真是得不偿失……”
说到这儿,一旁的青昙冷笑一声:“主子安心便是,奴婢早已知会了尚宫局的宫女,想必她在那儿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安生……”
屿璃轻轻抬起手,水葱似的指甲修剪的齐整,她瞧着那指甲上红艳的蔻丹,神情随意地吩咐林凛:“本主瞧着嘉妃的梓涵殿、蓉嫔的玲珑阁都是些好去处,到时候你自己衡量便是……”
林凛心领神会,嘉妃、蓉嫔本就视璃良媛为眼中钉,若是白屿筝去了梓涵殿和玲珑阁,哪还有好日子可过,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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