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只侧头看了孩子一眼,泪水登时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心中更是感慨万千。看到眼前这孩子,她不免会想起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这是他的骨血,可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
然而更让屿筝动容的是,方才睁眼之间,看到拓跋阑那般疼惜地哄抱着这孩子的时候,她的心就如一池冰冻的水瞬间融化。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强烈的感受到拓跋阑的疼爱,因为爱着她,他亦能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屿筝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拓跋阑,或许他们母子此刻早已在那牢笼中丢了性命……
拓跋阑温柔地笑着,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了,当心伤了眼睛……”
屿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拓跋阑轻柔打断:“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但你我之间,又何尝需要一个谢字?”屿筝怔怔望着拓跋阑,千言万语都尽在泪眼之中……
此时,慕容灵怯怯走上前来,那怀抱着婴孩的侍婢下意识地朝一侧躲去,却见慕容灵伸出的手就那样怔怔悬在半空,她看向拓跋阑,带着几分委屈地问道:“灵儿不能摸摸他、抱抱他么?”
拓跋阑看向屿筝,却见她略一迟疑,继而慎重地点了点头。慕容灵唇角弯起一抹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在婴孩的脸上触碰了一下。那婴孩略显不安地扭了扭头,继而又甜甜地咂了咂嘴,仿佛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中……
“真是可爱……”慕容灵由衷地赞叹着,试图小心地从侍婢手中接过婴孩。侍婢看向大汗,但见大汗微微点头,便将襁褓递了过去。慕容灵轻轻抱了抱,又很快将婴孩递到拓跋阑手中:“他叫什么名字?”
拓跋阑神情一顿,看向屿筝,却见屿筝浅笑着看向他:“请大汗赐这孩子一个名字吧……”
看着屿筝认真的眼神,拓跋阑略一沉思,轻握住怀中婴孩的小手,柔声道:“穆兰。就唤他穆兰可好?”
“穆兰?”屿筝看向拓跋阑,只觉得这名字很是好听,却不明白其中含义。
拓跋阑略有些笨拙却温柔地轻晃着怀中的孩子:“穆兰是富裕之意,只愿有更多的爱更多的幸福包围着他,让他成为一个富足安乐,亦能给予他人爱和幸福的人,我想这样,便已足够……”
屿筝望着拓跋阑,继而伸出手来,轻轻抚拍着襁褓:“穆兰……拓跋穆兰……”说着,二人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然而沉浸在幸福中的屿筝不会知道,顾锦玉和花玉荛此刻正在云胡的草原上策马狂奔。
从漠城离开的顾锦玉和花玉荛直奔坠星谷。二人一路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也不曾察觉有人追踪。然而在接近坠星谷的时候,却察觉到了异样。
二人远远喝停马儿,将它们藏匿起来。花玉荛则施展轻功,一路至帐居附近查探。惊见已有褐部的士兵将他们的帐居重重包围,那里杂乱一片,显然是被人搜得天翻地覆。而玉荛瞧得清楚,帐帘后的鸽笼被乱刀砍碎,而豢养的信鸽也成了僵硬的尸体,散落在地上。
悄然回撤,花玉荛将所见的一切告诉了顾锦玉,只见顾锦玉皱起眉头,望着阴云黑沉的天幕,他沉声道:“拓跋雄倒是聪明,自己不出手,却让宇文百里守在这儿。若我料定无差,从此处去往中原的路必定是行不通的。一旦落入拓跋雄的手里,你我定是死路一条!”
“那爷的意思是……?”花玉荛疑惑道。
顾锦玉望着阴沉天幕,翻身上马:“我还知道一条路能避开他们绕至郦城,从那里再入中原,但此路怕是凶多吉少……”说到这儿,他注视着花玉荛:“玉荛,你是否愿同我一道?”
花玉荛呆呆地望着顾锦玉,竟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生平第一次,顾锦玉用询问的口气,而非命令的口气与她说话。从前,他是她的主子,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质疑的命令,花玉荛要做的,便是无条件的去服从,去遵行。可这一次,花玉荛真正觉得,眼前的男子将她视作同生共死的同伴。
“只是顾公子还未曾看到自己的真心罢了……”屿筝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边,花玉荛望着顾锦玉,继而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意:“天涯海角,誓死追随!”
甩动手中的缰绳,任由马儿带着迫切心驰向远方……
命运像是一个巨大的轮盘,再一次缓缓转动起来,所有的人卷入漩涡之中,不自知亦不能逃脱……
一年后。
入夏的漠城十分炎热,而比温度更灼热的却是漠城的市集。自定都之后,融合了云胡和中原两地风土人情的漠城并未出现混乱的景象,反倒却显出一派欣欣向荣来。远至沧澜一带的褐部百姓,也会在市集之日匆匆赶来,将猎物皮毛拿到市集上换取自己所需的物品。更有一些中原商人,不远千里来到漠城,将云胡的特产贩卖到中原去。
于拓跋阑而言,他很乐意看到漠城繁荣昌盛的模样,故而不但不制止中原商人的进入,更是在漠城开辟多出市集场所,促进两地商旅往来。而中原的众多商物亦是源源不断地被运到漠城。
这其中固然有拓跋阑开明的政策作用,更重要的是,眼下与中原平和无战的局势,才使得漠城的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定都漠城之后,便与中原有了政交往来。但拓跋阑知道,平和的表面背后亦是暗潮涌动。商旅的往来也难免会有奸细混入其中,亦如他派往中原的商旅中,同样有刺探军情的暗探一样。这平和是短暂,而非永久……
对于和中原的一切,拓跋阑从不在屿筝面前提起。他不愿再让屿筝想起过往,如今她该做的,只是平和安静的生活,逗弄穆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唤出一声“阿娘。”
雁悲声声江浸月(二十二)
拓跋阑在殿中看完兄长传来的信函,将手中的笔丢在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是入夏以来,第三次在中原商旅中发现混入的暗探了。这这样的情况频繁出现,正说明楚珩沐的野心在逐渐复苏,这让拓跋阑也不得不担忧起来。
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些暗探训练有素,一旦被发现,便会毫不犹豫的服毒自尽,从暗探的口中得不到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缓缓起身,拓跋阑看着从殿外洒落进来的阳光,翁声朝着莫那娄道:“去瞧瞧宸妃吧……”
莫那娄强忍着笑,看向拓跋阑道:“大汗心里哪是念着宸妃?那是念着小王子呢?”
大汗对于孩子的宠溺之情,莫那娄尽数都看在眼中,即便国事缠身,大汗每日也要寻了时间去宸妃那里坐坐。逗弄着孩子的他,倒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般。
听到莫那娄这么说,拓跋阑的脸上也泛起一个难以抑制的笑意:“自然是瞧屿筝更要紧些,她可是穆兰的阿娘!”
寝殿院中,屿筝着一袭绯红纱罗,抱着穆兰坐在树下,正指着不远处扑弄着草丛的雪狼逗着穆兰,惹得穆兰咯咯笑个不停,不时伸出温软的小手,朝着屿筝的脸颊抚去,口中咿呀有声。
“穆兰乖……叫阿娘……阿娘……”屿筝笑吟吟地对着穆兰说道,然而穆兰只是用胖乎乎的手指挽住她的一缕青丝,试图喂到口中尝尝味道。
一声低笑响起,拓跋阑缓缓从屿筝身后行了过来:“你未免也有些太过心急……”
屿筝转过头,在看到拓跋阑的一瞬,笑意更深,她轻晃着穆兰的小手,朝着拓跋阑挥了挥道:“穆兰,你父汗来了,来,快叫声父汗……”
拓跋阑笑着,在屿筝身旁落座,伸手接过咿咿呀呀笑着的穆兰,柔声说道:“该唤阿爹才是……”
屿筝心中一暖,便怔怔望向逗穆兰笑着的拓跋阑。他是真心疼爱这孩子,无论朝政有多繁忙,他总会寻了时间,来陪陪他们母子。如此刻这般相处的时候,屿筝便觉得他们就像是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烟火淡然的日子……
穆兰很喜欢他的父汗,每每见到,总是开心的笑。加之拓跋阑喜欢逗他,一大一小,虽无法对话,却也玩的不亦乐乎。
不多时,穆兰便神色困倦地趴在拓跋阑的肩上沉沉睡去,小手放在唇边,不知梦见了什么,晶亮亮的口水则浸湿了拓跋阑的肩头。
屿筝轻柔接过穆兰,递给芷宛,让芷宛带着穆兰去休息,自己则浅笑着拿出锦帕,轻轻拭去拓跋阑衣袍上的水渍:“被穆兰弄脏了呢,大汗还是换下来吧……”
拓跋阑握住屿筝的手,眉眼含笑地看向她:“我说过,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该唤我什么?”
屿筝面色一红,试图抽出手去,却被拓跋阑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阑……”屿筝轻声低唤,脸颊两朵红云飞起,愈发衬得她娇媚动人。拓跋阑将屿筝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片刻:“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般害羞的模样……”
屿筝被他看得羞涩,瞥过头去低声道:“总觉得像是在唤穆兰……”
拓跋阑低笑一声,继而翻身躺下,将自己的头枕在屿筝膝上,望着从疏密交错的树叶间闪动着的点点光斑,他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温存。发间是屿筝轻柔落下的指,一下下缓缓拂动着,让拓跋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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